這裏或許是到了窮人區了，變化是明顯的。
    房屋建築密集，在下麵抬頭看，建築高大到仿佛直通穹頂。這些住房建築緊密地挨在一起，像是一麵牆一樣，間距也不大，樓基本上挨著樓。如果不是在車上，走進來很快就迷路了，跟迷宮一樣。
    有些相鄰的樓的樣貌和新舊有些不一樣，差異是有的。嚴吿猜測是在550建設完成後，有人又在兩棟樓之間建了一棟樓，高度和外部樣貌是差不多的，但是這些樓層的高度遠沒有兩邊的樓那麽高。可同樣的，裏麵住滿了人，窗戶密集，比她同學家中的小區還要密集很多。亮燈的人家屈指可數，甚至整棟樓都沒有燈，但是有人在。
    街道相對窄小，街邊有零散的帳篷，還有光禿禿的床位。多數床位上麵躺著人，他們看起來悠然自得，這裏不用擔心刮風下雨，就像是在一個巨大的天橋下麵支了一張床。這一片已經開始有著對空間的極致利用了，甚至是不合理的運動，讓人感覺憋屈。
    家家戶戶一些窗戶上的牌子寫著大大的字體，表示著對數字生命的渴望，數字生命又代表著對完全的自由的渴望。
    刹車。
    無人運輸車停下，嚴吿下了車。
    她肚子一陣咕咕叫，就習慣性摸了摸口袋，發現還有山姆的那一小塊“蛋黑質”。她放在嘴裏，跟吃糖一樣慢慢品著，用牙齒輕輕啃著。
    這東西畢竟不是糖，但是硬度快趕上糖了。
    在t型門框機器人跳下車之後，嚴吿的麵部表情就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五官像是極速的大陸板塊移動，很快相互連接在一起，然後張著嘴舒展一下。
    難吃！如果跟學校的飯相比，這“蛋黑質”塊簡直太難吃了，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好像有點像是洗滌精洗了鍋碗後的味道。那股味道是說不出來的難吃，味道不是很好，口感也不是很好，整個口腔的感覺怪怪的。
    她想要吐掉，但忍住了。
    食物不能浪費。
    她強行捂著嘴，皺著眉頭咬了幾下，之後的感覺還行，覺得總算像是人吃的東西了。很難相信山姆是吃這種東西的，而且是天天吃，月月吃，可能從他斷了奶的那一天就開始接觸這種食物了。還有山姆的夥伴，以及是生活在這裏的人。
    t型門框機器人彈開了另一側的儲藏蓋，裏麵有兩包蛋白質塊。
    嚴吿戰投看了一下，“你還有啊？哎呀，這東西太難吃了，反正，你是啃電池的，挺好。”
    嚴吿一直皺著眉頭繼續走，隻不過這次是t型門框機器人在前。這裏的治安可能更差一些，它走在前麵是好的。
    街上的孩子和大人，以及窗戶中的孩子和大人都注視著嚴吿，總算有一個有意思的東西帶著另一個東西出現了，他們看上去是搭檔。一個小女孩，一個機器人，就像是動畫片中的那樣，他們之間先是陌生，而後發生了分歧和不愉快，最後又逐漸變得配合默契，他們之間有了一些特殊的情感連接，最後他們完成了使命或者任務，皆大歡喜。多數人是這麽想的。
    從t型門框機器人的狀態來看，這裏比較危險。從它走路的狀態，到槍口傾斜的角度來看，繼續走下去，可能前方就是萬丈深淵了。
    嚴吿跟緊了，幾乎站到了t型門框機器人的下方。這裏的空間很大，聽著機械運作的聲音，心情能好些。她快速看著街上出現的每一個人，看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看看他們的精神麵貌，看看他們的肢體動作，再看看他們的言談舉止。這些人也在嚴吿的心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口中“蛋黑質塊”的味道，逐漸和周圍的環境相差無幾了。這裏的環境並不好，相比起富人區來，簡直就是兩種模樣，天差地別。這裏擁擠，這裏有一股一股比消毒水還要奇怪的臭味，街上有神誌不清的中年人在喝酒，喝得滿臉通紅醉倒在路邊，幾個小孩子圍著他嘻嘻哈哈。
    抬頭向上或者向遠處看，有大麵積的地方甚至沒有明亮的燈光，一些幽暗的光團像是墳地中的鬼火一樣。街道上是多數的智能機器人進進出出，無人運輸車輛來回了幾趟，運輸著石塊和廢棄物。
    這怎麽能是人住的地方呢？從那邊過來以後，這邊的環境怎麽能住著安心舒服呢？
    嚴吿有一些失重感，仿佛越前進越下墜。這種環境，即便是噴灑了消毒液也沒有辦法在有效範圍內殺死病毒，而且這裏可能是病毒滋生的地方，不僅僅是流浪病毒，還有其他的病菌和病毒，卻很少見這裏有人戴口罩。
    這裏和網絡上那種生龍活虎是對立的。不空曠的街上除了孩子有時的尖叫以外，死氣沉沉。
    這裏沒有廣場，這裏沒有公園，這裏綠化很少，這裏昏暗，這裏才更像是末日時人們生活在一起的場景。這裏彌漫著一種鋪天蓋地的情緒，一種絕望的，不安的情緒，似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已經變得灰暗，像是告別世界前的黑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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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t型門框機器人拐彎了。嚴吿也跟著拐。她看了看剛才沿著剛才路線前進的會到達的地方，好像那邊在進行什麽大的工作，塵土飄飄。
    一個邋遢的小夥子站在路邊，衝著嚴吿無力的喊：“嘿！臭丫頭！帶著這東西！你是來解決我們的嗎？還是過來準備抓幾個人去做實驗啊？你們挖心挖肝！你們簡直是喪心病狂！……喂！說句話呀！如果可能話，給我帶來一些藥品！你知道的，我想要腦袋輕飄飄的那種！”
    嚴吿神情複雜，看了看那個小夥子，而後跟著繼續走。
    前方有一家醫院，但已經關閉了。旁邊有著好多臨時搭建的小樓。那些簡易的小樓是在流浪病毒爆發後臨時搭建的，但是這次的大麵積感染並不是普通的流感那麽簡單，所以再多的病房也是不行的。後來也就荒廢了這麽久。先前，上麵住著一些無家可歸的人，他們是出賣了住房權的人。現在智能機器人正在拆除，有幾個孩子正在觀看。
    她對智能設備的工作狀態做了記錄，也拍了照片，這麽看下來一路上都沒有看到智能設備出問題的事情。她看了一陣以後，繼續跟門框機器人走。
    有些角落裏根本就沒有燈光，唯一大麵積的光源是來自天頂的廣告。t門機不得不打開大燈，照射著前方的小路。
    燈一開，眼前的場景把嚴吿嚇了一跳。
    前方是一個個鼓鼓包包的東西，忽然看到以為是垃圾場，那就像是一個地球以外的一個地方。這樓之間的縫隙中，住著一些變賣了住房權的人，他們的病情加重，或許每天都會有人死。
    這種場景刺痛著嚴吿的內心。
    雖說以前常常聽別人說到美國人總是針對中國，針對世界；他們不僅不講理，而且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邏輯，搞政治正確，卻實事實錯誤的東西；他們動不動就為了沒有證實的事情上街遊行，將錯誤的東西大說特說；甚至認為罪犯是英雄，為了一件小事而槍殺別人；每個人腦子裏都是美帝國主義思潮，總想著自己的優越而去歧視別人，對別人好的部分惡意抹黑，展開各種攻擊；他們的道德水平普遍低下。他們或許都是自負而愚蠢的。現在來看，好像也不全是這樣的，可能是有些環境讓他們變成這樣，並且根深蒂固。
    機器人不會痛，它隻是停了一下，就繼續向前進，繞過一旁蹣跚學步的孩子，然後拐向了一邊。
    這種場麵，對圖丫丫更是一記猛烈的重拳。
    嚴吿的精神和情緒變得低落。聯合政府裏麵根本沒有這種場麵的一點點影子，聯合政府裏麵什麽都有，有重壓門，隔離門，有食堂，還有能夠顯示各種信息的牆麵和屏幕；各國代表和各國的孩子代表也並沒有說過相關問題的任何一個字；像是在窮人區這裏發生的一切，在網絡上也沒有多少的內容。
    這是一場危機，作為孩子的她不曾體會，甚至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麵。一群人連房子都不能住，因為病情的原因，變賣了住房權，將一切都砸進了醫藥費裏麵，保險公司並不承擔，政府也不願過多貼補。他們就隻能在這裏沒有幾盞燈光的街道上住著，隻因為這裏有便捷一些的水源和廁所。
    嚴吿對這一路而來感覺是複雜的。或許是從流浪病毒爆發開始，甚至從太陽信徒在北京第二小學裏麵出現，從鄧老師神經兮兮的行為，再到聯合政府裏麵一個個不說人話的、指東打西、轉移話題、撒潑打滾的一個個高官的孩子，再到這裏的經曆。
    她的感覺逐漸具體，仿佛是世界像是一個黑暗森林，原始森林，野蠻，文明的東西就那麽點，而且越走越遠。常說燈下黑，燈下黑……行星發動機的下麵是真的黑。世界麵臨著毀滅的危險，地球麵臨著太陽危機，人類麵臨著流浪病毒危機，現在南極又出去了，人類好像從來也沒有建立起文明的堡壘。
    嚴吿跟著t型門框機器人運作的聲音走，從剛開始，就不太記得路上有什麽東西了。
    當她抖擻精神，觀察周圍，發現沒什麽人了，這裏稍微幹淨一些，整齊一些，街邊堆著雜物，還幾個破爛的自行車。
    終於，一種不安的感覺湧了上來，這種不安是對世界的。
    再看，t行門框機器人在前方停下了。
    抬頭看看天上，幾個詞組滾動而過。兩邊是住房建築，燈光稀少。一旁有一個還在工作的路燈。
    “同誌，同誌！”
    有人在呼喚。
    嚴吿一下子精神了！這是中文，這是標準的漢語！
    這不是幻聽。
    “喂！同誌！”
    這呼喚聲被發聲的人壓抑著，發聲者要確保聲音正好被嚴吿聽到，又不被其他人聽清聽明白。
    這是親切的呼喚，這是祖國的呼喚，這是故鄉的土，這是故鄉的河。
    嚴吿摘了耳機，兩隻耳朵好聽聲辯位。她左看看右看看，探出頭想著拐角瞅瞅。
    “這裏！同誌，是這邊！”
    “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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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吿找了一圈，發現在一旁建築的樓上。
    那聲呼喚似乎也確定了嚴吿的身份，這裏有燈，也有t門機的近光燈，呼喚者的聲音更加急迫。
    “同誌！這邊來！這邊來！”
    這是孩子的聲音，一個男孩。
    t門機將燈光抬高了一些，嚴吿看清了在一旁二層上的人。
    那不是故鄉人。
    她的激動變成了疑惑。
    “哎，你……你叫我？”
    那是一個小男孩。他是棕色的頭發，瘦瘦的臉，眼中有光，精神抖擻。
    “不要那個，不要那個，你快上來！”
    嚴吿非常疑惑，看麵相，他沒有中國血統。
    不要哪個？
    她轉頭看了看門框機器人。
    男孩從窗戶上消失了，很快出現在了公寓破爛的門口。
    他招手，“這邊來，這邊來！”
    嚴吿腦中想了很多種可能，猶猶豫豫向那邊走去，還回頭看了看t門機。
    她不知道男孩到底是什麽人，有著什麽身份，又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帶著什麽樣的目的。但是“同誌”這個詞，她好久都沒有聽到了，自打她記事起，就沒有聽到過幾次。小男孩在這短短的幾秒鍾內就已經說盡了嚴吿曾經聽到過的次數。
    隨後男孩的一句話，讓嚴吿的大腦神經緊繃，感到震驚和意外。
    “解放軍來了嗎？”
    嚴吿對這個問題沒辦法反應，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啊”了一下。
    這個小男孩的眼眸當中充滿了熱忱，一絲一毫的雜質都沒有。他是一個迷。他為什麽會中文，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為什麽會叫她“同誌”，又為什麽有如此熱烈的氣場。他是誰？
    這一個月以來，在聯合政府，在這裏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好像都沒有“同誌，解放軍來了嗎”這幾個字給嚴吿帶來的震撼和衝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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