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了雲省城建局後，伍宏程想把家人都接去省城，他的父母卻不願意挪窩。
    在村裏住了一輩子，和村民們都已經處成親人了，兩老寧願留在村裏，也不願意去城裏過好日子。
    伍宏程最後隻把妻兒接走。
    妻子也在城裏有了一份好工作，孩子要讀書，這一趟回村，隻他一個人帶著秦楓。
    騾馬的脖子上掛著個鈴鐺，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秦楓和伍宏程躺在板車上，聽著叮叮當當的聲音昏昏欲睡。
    偶爾有其他的騾馬車從旁邊經過，是農民載著滿車的菜去城裏賣。
    路過的村落很有少數民族特色，男人女人都穿著民族的服飾，太陽下山時，村口已經搭起篝火。
    伍宏程說：“這是相親會，等到了晚上，村裏適齡的男女就會一起圍著篝火跳舞。”
    秦楓看著好奇：“你的村子也會？”
    伍宏程搖頭：“我家那邊，還是漢族人比較多。”
    入夜以後，兩人到了縣城，住進招待所。
    第二天才抵達伍宏程的老家。
    老鄉們太熱情了。
    伍宏程是村裏唯一一個大學生，現在還在省裏的單位工作。
    這是個光宗耀祖的娃。
    村子很小，一共才十幾戶人，聽說伍宏程回來了，全村人都跑過來。
    “宏程回來了，放假了嗎？”
    “對，放幾天假，我回來看看，我還帶了個同學。”
    村民的目光落在秦楓身上。
    “這是我上大學的同學，在首都工作，這次來出差的。”
    謔——
    大學生，畢業後在首都工作的。
    那豈不是比宏程還厲害？
    “我早上摘了點菌子，新鮮得很，我給你們拿來。”
    “老伍，你家有沒有豬肉，我家今天才買，先給你們拿來，好好招待客人，別失禮了。”
    老鄉們真的太熱情了。
    沒一會兒，伍宏程家裏堆滿了老鄉送來的食材。
    掌勺的是伍宏程的堂嫂。
    灶台的火燒得很旺，秦楓在門口看了一眼，堂嫂炒菜的手差點揮舞出虛影。
    幾個男人在家門口搭了桌子，吳宏程一家，還有堂叔一家，一共三桌。
    秦楓坐主桌，飯菜端上來後，同桌的每個人都給他夾了菜。
    “夠了夠了，碗都要裝不下。”
    “不夠不夠，碗裝不下是碗小，我給你再拿一個。”
    伍宏程真的跑進廚房，拿了個空碗出來，一桌人又開始給秦楓夾菜。
    雲省的菌子真好吃。
    秦楓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他發現，雞窩裏的公雞和母雞在跳交誼舞，旁邊的小雞在舉重。
    再扭頭一看，好家夥，伍宏程變成三頭六臂了。
    救命！我中毒了！！！
    堂嫂的鍋鏟掄得太快，菌子沒煮熟。
    大家一起進了醫院。
    秦楓吃得最多，別人吊完水就能走，他要住院。
    伍宏程忙前忙後辦完住院手續，一臉愧疚地坐在病床前。
    “都是我不好，害你飯沒吃好，還住院。”
    秦楓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沒事，這也算是一次特殊的體驗。”
    伍宏程還是很愧疚，要留下來給秦楓陪床。
    秦楓踹了他一腳，要他走。
    自己一個大男人，雖然中毒住院，也不是失去了自理能力，要什麽陪床。
    而且伍宏程平時工作忙，也是很難得才有機會回老家一趟，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醫院，不如回家陪陪父母。
    伍宏程拗不過，最後還是走了。
    他的父母也吃了沒煮熟的菌子，兩位老人年紀大了，更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
    伍宏程這一走，秦楓又覺得無聊。
    他把目光放在同病房的其他病友身上，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了他一大跳。
    病房裏除了他，還住了四個人。
    全都剃的寸頭。
    再一看他們的氣質，還好，應該是當兵的，不是蹲完剛放出來的。
    對了，1979年那場戰爭，現在還沒結束。
    伍宏程的老家距離邊境線不遠，這些人應該是在戰場上受傷，被送到縣醫院治療。
    別的病房裏燈已經滅了，病房裏還亮著，這是醫院給這間傷兵病房的優待。
    秦楓悄悄觀察了片刻，幾位傷兵臉上都帶著疲憊。
    其中一人似乎是個軍官，右手打著石膏，左手還握著筆在寫字。
    秦楓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打擾。
    第二天天醒來時，伍宏程已經來了，還帶來了粥。
    “放心，這是肉絲粥，沒有放菌子。”
    住院的日子是很無聊的，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秦楓唯一能打發時間的事，就是看一位腿部受傷的老兵複健。
    “大誠，你今天走十分鍾了，快歇一歇。”
    馬誠被人扶著，強行坐下。
    “我還能堅持。”
    “不行，醫生說你不能走太久，腿會疼的。”
    “疼就疼。”
    馬誠突然捶打自己的腿：“這破腿，什麽時候才能好，我什麽時候才能歸隊？”
    身邊的人心虛地移開眼睛。
    馬誠心有所感，哆嗦著聲音問：“別騙我，醫生是怎麽說的？”
    沉默了良久，戰友不忍地說：“醫生說你的腿要留下後遺症。”
    馬誠愣了許久：“所以我後半輩子都、都是個瘸子了，對嗎？”
    沒人說話，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回答他。
    “該死！”馬誠又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傷腿。
    “殘廢，我是個殘廢，我不能回部隊了，我……”
    牛高馬大的漢子，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良久，終於有人開口安慰：“大誠，你這是在戰場上受的傷，你放心，部隊不會虧待你的。”
    馬誠臉色慘白地笑了一下。
    從1979年至今，多的是士兵在戰場上受傷。
    他們這些老兵，從小就進了部隊，對社會不了解，什麽都不懂，有的連字都不認識，傷退頂多是拿點賠償金和安置費。
    離開部隊後，他們能去哪裏？
    回老家種田？
    可他的腿傷了，連田都種不利索，這麽回老家，隻是在給家人增加負擔。
    其他人也一樣，住在病房裏的傷兵，不是所有人都能痊愈，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出院後回歸部隊。
    他們一樣發愁自己的未來。
    突然，有一道陌生的聲音插進來。
    “那個，你們有沒有興趣去深市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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