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沒這麽偉大，我自己心裏頭就是想出來闖。”
    龐東方眼淚鼻涕橫流，桌上被他用來擦鼻涕的紙巾堆成一座小山。
    連樹幾人看著一堆的紙巾心疼得不行，同時再次感歎秦老板豪氣。
    質量這麽好的紙巾，又白又滑又嫩，他們自己都舍不得用，秦楓一下拿出一大包，給人用來擦鼻涕。
    龐東方哭得腦袋發暈，沒察覺這一點。
    他就是自己想去南邊闖。
    這些年來，他見過不少人離開家鄉去南邊，有的人沒多久灰溜溜跑回家，從此死心塌地種田。
    有的人混出了點名堂，偶爾給家裏寄錢回來。
    龐東方心裏老早有了想法，可他又舍不得公社司機的職位。
    這是好崗位，多少人盼都盼不來。
    趁著他弟弟這事，他徹底下定決心，鄉政府的司機崗位給了弟弟，那也是自家的，肥水沒流外人田。
    家裏妻子也支持他出去闖，兒子上小學，也是個小大人了，不用多操心。
    於是龐東方背上行李，充滿希望地坐上南下的火車。
    他對自己信心十足，那些混得不行跑回老家的人，都是原本就沒本事的，他不一樣。
    他覺得自己腦子靈活，會開車有一技之長，還很會來事兒，肯定能混得很好。
    但現實是，他上了火車沒多久，錢就被偷了。
    龐東方鼻頭通紅：“這叫出師不利，我出門前，我爺就說過，遇事不順是老天爺給的警示，一定要馬上回頭，我偏偏不信邪。”
    他靠著出門時帶的幹糧，還有好心人的投喂，饑一頓飽一頓下了火車，來到廣市。
    此時的他早就沒有了一開始的雄心壯誌，得知金素珍在深市，便想著先去投靠，借點錢應急。
    但還沒坐上去深市的車，他又因為舟車勞頓，以及氣候問題生病暈大街上，被好心人送去醫院。
    在醫院裏，龐東方吊了水，正愁著怎麽湊醫藥費出院，這時遇到一位和善的大哥上前攀談。
    大哥人很好，不僅給他墊付了醫藥費，還給他介紹工作。
    龐東方說：“他說我會開車，以前還是給公社開車的，有這經曆在粵省很吃香，隨便都能找到工作，但是去工廠上班太屈才了，所以他介紹我去開長途。”
    那大哥還說油費由公司出，不用自己承擔，龐東方算了下賬，發現真的很賺錢。
    開長途車很辛苦，吃得是年輕飯，老了身體就受不了。
    龐東方覺得自己正值壯年，正是闖的年紀，辛苦幾年賺一大筆，然後自己當老板，把家人接過來，日子就很滋潤。
    連樹幾人聽了連連點頭，很有道理，如果是他們也會這麽選。
    年輕時辛苦幾年不是什麽大事，回老家種田不也辛苦嗎，賺得還隻有一點點，開長途不一樣，能賺大錢。
    龐東方的想法沒錯，錯就錯在輕信他人，掉進了甜蜜的陷阱。
    老九摸著腦袋：“你這是被賣豬仔了。”
    龐東方又嚎啕起來：“我們慶溪縣的老百姓個個淳樸善良，我在老家都算油嘴滑舌的，哪知道外麵的世界這麽險惡。”
    秦楓想笑又不敢笑，怕刺激龐東方。
    他做作地咳了兩聲：“後來呢，你進了車隊以後發生了什麽事？”
    龐東方哭得喉嚨冒火，自己給自己盛了一碗粥當水喝。
    “一開始我沒發現，隻覺得車隊裏管得太嚴了，不讓單獨行動，走遠一點都有人跟著，你說這算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犯人。”
    “不過跑完一趟車，他們確實給我不少錢，還給安排宿舍住。”
    龐東方有了一開始南下的經曆，沒工作時也不敢亂跑，一直待在宿舍裏沒有外出。
    否則，他會更早發現問題，哪個正經公司的宿舍天天有人把守，輕易不讓人出去，還不讓人聯係家人。
    那時他正巧沒臉聯係家人，想等口袋裏多點錢再說，因此也沒發現。
    他是在跑第三次車的時候才發現端倪。
    某天晚上在野外露宿時，他半夜憋醒，不想驚動別人，於是悄摸摸起身想到小樹林裏解決。
    褲子剛脫蹲下去，就聽到車隊兩個骨幹走過來，站在遠處說話。
    他聽得不是很清楚，隻隱約聽到「條子」、「海警」、「國外的大老板」之類的零星幾個詞語。
    就這已經把他嚇得夠嗆，他等人走後悄悄回到車隊，假裝一夜沒醒。
    那之後他背地裏打聽，發現同行的司機很多都知情，還有幾個雲裏霧裏，多數也是猜到了這不是光彩生意。
    隻是沒人捅破，隻要賺錢多，很多人就會願意鋌而走險。
    龐東方不願意，他開始策劃逃跑，最終把逃跑地點定在了勒縣。
    他確實有點腦子，專門在車隊最靠近建設兵團駐地的地方逃跑，不過能成功逃出來，更多的是因為遇上了老九等人。
    沒有老九把他抓了，再掃清尾巴，他早晚要被抓回去。
    秦楓聽完他敘述這半年多時間以來的跌宕起伏，拍著他的背安慰。
    “龐哥，我們正在打擊那夥走私團夥，你曾經打入了他們內部，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龐東方瞪大眼睛：“小秦，我記得你是設計院的，怎麽幾年沒見，跑去當警察了？”
    秦楓被噎了一下：“我沒轉行，我有個朋友因為這夥人死了，我想找到他們的蛛絲馬跡然後報警。”
    龐東方聞言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他很猶豫，他是真的害怕了。
    秦楓說：“我不讓你白幫忙，這樣，你要是答應，從今天開始，你和連哥老九他們拿一樣的工資。”
    龐東方抬起頭來：“多少？”
    老九豎起一根手指頭：“一天這個數。”
    “一天一張大團結？”
    龐東方很心動，一天10塊，一個月就有300塊了，這不是要發財的節奏嗎？
    老九嘖了一聲：“一天100，10張大團結。”
    “什、什麽？一天100？”
    一天100，一個月3000，豈不是不用半年就成萬元戶？
    龐東方震驚地看向秦楓。
    秦楓淡淡道：“別亂想，我在深市有公司，賺的是幹淨錢。”
    連樹等人賺的是危險錢，在他看來，這個價格反而還低了。
    龐東方咬牙一拍大腿：“我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