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省東山市紡織廠，是全省排得上號的大企業，哪怕三廠倒閉，剩下的四個廠房加起來，依然是省裏的龍頭企業。
    才倒閉不到三個月的紡織三廠裏已經人去樓空，機器設備還留著，正準備搬走，一部分並入其他四個廠房，一部分賣掉。
    搬運機器的貨車已經來到三廠門口，卻沒法進入。
    上百號人拉著橫幅在廠門口抗議，拉起人牆把貨車圍在中間，嚇得司機連忙把車停穩，不敢再動，生怕出點什麽事。
    三廠原廠長焦頭爛額，天氣還冷著呢，他卻急出一身汗，用來擦汗的手帕已經半濕。
    “我知道大家下崗都很難過，實不相瞞，去年開始咱們的訂單確實變少了，沒法維持五家工廠運作，關掉一家廠房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身邊跟著幾個民警，還有街道辦派來協調的同誌，麵對幾百號的下崗工人，幾個人心裏也是怕得不行。
    廠長硬著頭皮說：“給大家的安置費年前已經發下去了，這是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大家拿了錢回老家承包田地也好，做點小生意也好，或者去粵省打工，都是一條好出路。”
    他的這番話不僅沒有安慰到群眾，反而激起群眾的憤怒。
    “我們不要安置費，我們要回到紡織廠！”
    “憑什麽五家工廠，偏偏要拿我們三廠開刀，不公平，我絕對不妥協！”
    “對，我們不妥協，回不到工廠，我們就在這裏抗議！”
    秦楓帶著一行人剛剛落地東山市，把行李送到賓館後，聽說工人在三廠門口抗議，馬不停蹄就趕過來。
    嶽天弘為難地撓頭：“這不好辦啊，群眾情緒太激動，會影響我們工作的，我們現在連廠房都進不去吧。”
    紡織廠外聯科的夏科長親自陪同，聞言尷尬起來，臉色不太自然。
    他解釋道：“大多數工人都是善解人意的，但總有一些人比較激動，我們也能理解他們，所以現在以安撫為主。”
    三廠一萬多的員工，隻有這幾百號人來鬧事，確實是大部分下崗工人都接受了現實。
    隻是別說幾百號人，就算隻是幾十個也不好解決，從三廠倒閉起，他們天天鬧，當地報紙也報道了好幾次，紡織廠的領導焦頭爛額。
    夏科長解釋了一句：“我們確實沒辦法才會關閉三廠，實在是粵省的服裝行業對我們的衝擊太大。”
    秦楓坐在路邊的石墩上：“我們理解的，時代在發展，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掌控。”
    出發來湘省前他去過一趟醫院，醫生說他的腿已經好了，隻是最近一個月裏，還是少走一些路比較好。
    因此，他現在走到哪兒，隻要見到能坐的就坐下來，這個情況也對夏科解釋過，免得讓人以為他太囂張。
    夏科長從褲兜裏掏出一條手帕，他和人群裏的三廠廠長一樣，大冷天冒了一身汗。
    “謝謝你們理解，如果不到迫不得已，我們確實不願意裁掉任何一名工人。”
    秦楓看了一眼依然群情激奮的下崗工人，三廠門口被他們堵得死死的，看來今天是休想進去了。
    正當他準備招呼大家走時，一對母子推著簡陋的餐車走過來。
    “幾位老板，我們這兒有甘蔗水，還有饅頭包子，要買點嗎？”
    胖子摸了摸肚皮：“剛下車就趕過來，我確實有點餓了，有什麽包子？”
    老板娘說：“隻有白菜包子。”
    “那就給我來三個菜包子，兩個饅頭，和一杯甘蔗水，你們要嗎？”
    嶽天弘瞥了他一眼：“在火車上才吃過一頓，這才多久你又餓了，還吃這麽多。”
    秦楓也湊過來：“我要一杯甘蔗水。”
    有他起頭，其他人紛紛掏錢，女同誌基本隻要了甘蔗水，男同誌或多或少多要了饅頭和菜包子。
    夏科長也沒忍住掏錢買了一杯甘蔗水，他流太多汗了，要補水。
    老板娘樂開了花，自己拿紙袋裝包子，讓兒子收錢。
    “哼，何春花，你這個叛徒，來這裏做生意？”
    秦楓看過去，是幾個額頭上係了抗議布條的中年女人，她們結伴走過來，眼神凶狠地盯著攤位的老板娘。
    她們口中的何春花，應該就是這位老板娘。
    何春花麵不改色，繼續裝包子：“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和你們一起抗議，我一家老小，手停口停，我沒有你們這麽有空。”
    “你什麽意思！你在嘲諷我們？”
    “哎哎哎，別激動。”夏科長攔住那幾個婦女：“有話好好說。”
    他算是聽明白了，這個老板娘居然也是三廠的下崗員工，那他肯定不能袖手旁觀。
    “哼，我認得你，你是紡織廠的領導，你們迫害了我們，肯定想我們閉嘴，沒門！”
    都已經下崗了，幾人哪怕認出了夏科長，對他也沒有好臉色，反而更加氣憤。
    其中一人抬手打翻了何春花手裏的甘蔗水。
    何春花怒了，挽起袖子就要打人：“你打翻我的甘蔗水，要不賠錢，要不我把你告去派出所，你自己挑！”
    他的兒子護住攤位，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也是不死不休的樣子。
    “冷靜冷靜，大家冷靜！”眼看著雙方就要打起來，夏科長喊話的聲音都破了。
    最後還是建築院的同誌七手八腳的才把雙方分開。
    秦楓再拿出一角錢給何春花：“和氣生財，那杯甘蔗水算我的。”
    何春花沒接：“算我自己倒黴。”
    做完建築院這單生意，她和兒子推車走遠了一些，到了馬路的另一邊，那裏也有不少來看熱鬧的人，她很快也做成了下一單生意。
    嶽天弘喝完甘蔗水，感歎道：“這位女同誌還挺有生意頭腦的，知道三廠有人抗議，一定會有人來看熱鬧，專門跑這邊來擺攤。”
    秦楓多看何春花的攤位一眼，又看向還在攔著貨車的下崗工人，覺得他們應該不會再找何春花麻煩了。
    他站起來：“走吧，咱們先回賓館，大家休息好，今晚開工。”
    “收到。”胖子下意識應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什麽今晚開工，大晚上的開什麽工？”
    秦楓已經坐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