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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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救了咳咳挽救了—咳,錦繡江山萬年春!”
    “喲!劉師傅唱著呢!”羅大右手裏端著臉盆,用毛巾擦了擦臉,熱情地跟劉拐子打著招呼。
    羅大右來這幾天跟隊裏人都打得火熱,大夥兒都知道芙蓉小學新來了個老師,比岑校長學曆還高,說話好聽又有才。
    岑濟現在把大班全都交給羅大右帶,自己去幫著邱慧娟帶小班,讓邱慧娟留出時間複習,讓小丫頭感激不已。
    羅大右還真不是蓋的,在講台上拿的範兒比岑濟還正,學生們都不敢鬧騰。
    他又在農村幹過農活,講課的時候深入淺出,時不時還用田裏地裏的勞動事跡舉例子,效果非常突出。
    上午的時候,岑濟給小班的同學布置了課堂作業,自己站在窗外檢查一下新老師的教學質量。
    “呐!周可牛,你媽媽叫你上午挖十個山芋,下午再挖十二個山芋,你走路上肚子餓了偷吃了兩個,還剩幾個?”
    “我知道,還剩、還剩二十一個!”
    “你可要算清楚了,少一個你媽媽就要在你屁股上打一棍子!”
    “我把家裏燈泡打壞了,我媽看不見我!”
    哄堂大孝了屬於是,岑濟在門外看的一臉欣慰,學校裏又多了一名生力軍,自己這個校長可是越來越名副其實了。
    剛準備回教室坐堂,卻看見周能軍提著鋤頭從操場上飛奔而過。
    “奇了怪了,周叔不是說大軍平日裏下了工懶的都要生蛆,怎麽今天幹活這麽積極?”
    岑濟搖搖頭,回了教室,給學生們改作業去了。結果沒改一會兒,教室外麵突然人聲鼎沸,鬧將起來。
    “快讓岑老師看看!”
    “對,讓岑校長給治一治!”
    幾個社員灰頭土臉的站在教室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裏麵張望,岑濟頭都不抬一下:“還沒放學呢,接學生還早!”
    說完才發現不對,學校食堂管飯呐!平日裏那些家長都恨不得讓學生一頓吃掉兩頓飯,怎麽今天想起來接學生回家?
    扭頭一看,一群穿著夾克工裝的瓜子廠工人七手八腳的架著一個人,那人衣服褲子都破了,臉上糊滿了血和泥。
    “這是怎麽回事?”
    “岑老師,快救救他吧!”
    岑濟走上前去,用那人身上的衣服擦了擦他的臉,才發現這人原來就是周能軍!
    “大軍跟誰打架了?”
    眼見周能軍昏迷不醒的樣子,岑濟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了按脖子上的大動脈,發現人還活的。
    隨後叫著眾人把他抬到了劉拐子房間,自己回家拿了醫藥箱過來,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
    仔細檢查一番,除了頭上破了皮流血,基本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岑濟便找來劉拐子讓他幫忙照看,又請羅大右把兩個班學生顧好,自己去路口一探究竟。
    通過工人們轉述,岑濟也差不多知道了事情原委,說到底還是修路給鬧的。
    周有才自打領了修路的任務,便為了道路拓寬的事犯愁,他知道自己這麽一家家跑過去肯定落不到好。
    便先去了大家村找人,找誰呢?當然是現在大家村公認的代表王義來。
    大家村現在是弟中之弟,啊不對,是隊中之隊!
    社員們平日裏大多是自己幹自己的,有了什麽小摩擦都是憑誰家人多人狠,事情鬧大了就開始講輩分、論交情。
    事情再大一點,比如說修路這事,都是由幾個長輩拿主意,最年長的二爹爹已經不管事了。
    不是他不想管,而是大家村的做法讓他寒心,他帶著幾個沒什麽勞動能力的老頭子,成天在小家村代銷店門口待著,眼不見為淨!
    剩下的往下排,那就是王義來、王義財最能說的上話,王義財輩分高,王義來家兒子、孫子多,修路拓寬的事,隻要他們同意,那基本上就妥了。
    周有才先去了王義財家,畢竟是大黑蛋老丈人,說起話來也方便。
    王義財沒什麽說的,隻是一味的打哈哈,說什麽隻要大家同意他就同意。
    他說這話就跟放屁差不多,他家田跟路不搭界,自然是不在乎。
    他自己女兒女婿都在瓜子廠上班,分紅拿到手軟,自己那幾畝田也是帶做帶不做的,才懶得煩這些神。
    等周有才去王義來家裏的時候,直接就吃了閉門羹,理由也很離譜:我是老二,你先去老三王義財)家,這是不懂禮數!
    氣的周有才在王義來門口大罵:“我懂你馬了個戳比!還老二老三,我還是隊長呢!”
    周有才罵完之後,隻能繼續去找承包地在路旁的大家村社員商量。
    這條需要拓寬的路段共有三百來米,主要是農田段難度大,原先的路經過居住區,由於各家都起了圍牆,路寬反倒是夠的。
    再往南邊去,那就是小家村的地塊,反正都是集體的地,現在又沒什麽基本農田保護,想怎麽拓寬都行。
    華龍路拓寬共涉及到大家村十二戶社員,周有才也是拿出了較真勁,挨家挨戶都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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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說去也就那些事,一是這路本就是集體的,你們自己把路給挖了是不對的,現在集體要收回,你們必須得配合。
    二是這集體也不是白收大家的地,畢竟現在春耕已經過了,有的地裏都種上了稻子,大隊會給一些補償。
    最後就是修路也是好事,路修通以後,大家平日裏出門辦事,下雨也不怕弄髒衣服鞋子。
    十二戶人家有的願意,有的不願意,情緒激動的更是放下狠話:敢來挖自己的地,就問問手裏鋤頭答不答應!
    周有才沒法,東邊不答應的,隻好讓西邊多讓讓,兩邊都不答應的隻能先緩緩再說。
    等到了今天上午,周有才也是親自到場,還請趙前進帶了幾個民兵在旁邊坐鎮,以防萬一。
    可饒是如此,這路還是收不回來。
    原來王義來已經在大家村放了話,誰要是敢把路讓出去,誰就是跟王家作對,誰就是跟大家村作對!
    這下原來那幾戶本不願讓步的社員腰杆也硬了起來,在王義來組織下罵罵咧咧就去了路口。
    兩方人馬對峙,誰也不服誰,誰也看不起誰,個個都覺得自己吃了虧,人人都窩著一股子悶氣。
    最終是誰點著的火星已經搞不清楚,總之還是打了起來,周有才混亂中被人一鋤頭揮中了腦袋,也是他反應快,脖子往下一縮,隻是被掃落了八角帽。
    周能軍是怎麽一回事呢?他本來上的夜班,昨天夜裏放工之後,又被大毛幾人拉著去打摜蛋,上午正在家裏睡覺。
    也不知是誰回去鼓搗他起來,說他爸被人打了,他也是急躁性子,爬起來就抄著鋤頭去了。
    後來還是趙前進回了大隊緊急匯報,正在給華龍路鋪石子的魯求英火氣衝天,立刻就帶了大批築路社員趕到現場控製了局勢。
    岑濟趕到現場時,魯求英正在進行掃尾,指著人群怒喝:“這路本就是大隊修的,讓你們退還不退,還跟生產隊長動起手來了?”
    “我們王家人的田,還輪不到你個外姓人來插手!”一個打著赤膊的年輕人尖聲駁斥。
    魯求英循聲扭頭看去,發現是大家村的王維平,他一步跨到王維平跟前。
    隨後立住腳跟,腰肢一轉,肩膀後拉,風車似的臂膀帶動著蒲扇般的大手掄圓了,一巴掌給王維平掄倒在地。
    啪的一下,王維平應聲倒地,鼻子、嘴巴一齊滲出血來,眼睛緊閉著,竟是被一巴掌扇昏了!
    王維平的老子王可定見狀,咬牙盯住魯求英,伸手就要去夠堆在一旁的鐵釺。
    “我看你們是反了天了!”魯求英一腳踩住鐵釺,手指著王可定,竟像是給他施了個定身法,再也不敢動彈。
    “王義來呢?給老子滾出來!”
    王義來本在人群裏縮著脖子,被這麽一喊,社員們主動就讓出來空間,把他給推了出去。
    “你自己說,這田是誰的!”
    王義來被魯求英這麽一問,身子顫了一下,但仍舊梗住脖子:“支書,這田確實是我們王家、周家祖祖輩輩種下來的!”
    “哈哈!”魯求英氣極反笑,隻是不住的搖頭:“我看你年紀不大,記性倒是差得很!”
    “那我今天就告訴你,這田到底是誰的!你王家、周家到底是怎麽種上這田的!”
    岑濟心裏一咯噔,難道這裏頭還有隱情?自己從小到大,都沒聽大人提起過這事,自己這下倒要好好聽聽。
    “幾百年前,還是朱家皇帝坐天下的時候,這地是歸林家的。”魯求英把衣擺塞進褲子裏,手指了指人群裏的箭樓大隊社員:“林光標你說是不是!”
    林光標點點頭:“是聽老一輩這麽說過!”
    “到了朱家皇帝要上吊前一陣,林家的地主壓迫太緊,下麵的貧農佃戶都跑去太平府造反,帶了一支人馬回來找林家算賬!”
    魯求英說到這裏,露出一副輕蔑的神色:“找了一陣遍尋不找,有兩個家奴站出來說知道林家人躲在哪裏,帶著人去了地方,結果全都中了官軍設的埋伏!”
    “林家人賞識這兩個奴才的忠心,許他們改回原姓,還讓他們署理家務。”
    “可沒想到好心沒好報,滿清下江南的時候,這兩個奴才又報官說林家通賊,後來嘛!”
    魯求英話鋒一轉,扭頭對著芙蓉生產隊的社員問道:“你們知道為什麽別的隊裏都有姓林的,就你們隊裏一個姓林的都沒有嗎?”
    岑濟聞言一驚,後背流出了冷汗,為什麽?隻有死絕了才會這樣。
    “這兩個奴才就這麽在這裏開枝散葉,可幾百年來人丁也興旺不起來,鄉裏、縣裏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主事的官員也心中不憤,這塊地也一直沒放在這兩家人名下。”
    這倒不是官員有多大良心,或許隻是為了侵吞田稅,抑或是指著他們種田罷了。
    “一直到了解放後,搞土改,這地才分給大夥,人人都有地,再後來,搞合作社,小社並大社,這地就歸了集體。”
    “哪怕是現在,這地也是集體包給你們種的,什麽你們王家的地,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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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對了!”魯求英一拍腦門,像是想到什麽一樣:“那兩個奴才,一個姓王,一個就姓周!”
    芙蓉生產隊的社員們神情複雜,他們大多姓王、姓周,或者跟王家、周家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說起來都沾親帶故的。
    可從來都沒人跟他們說過這些事,或許是不記得,或許是不想說,今天魯求英這麽說出來,倒是給他們極大的震撼。
    “你不要翻舊賬!”王義來手指著魯求英:“現在不興搞批鬥那一套了!”
    “到底是誰翻舊賬?我本以為解放後,大夥都一樣,都為了集體、為了大家夥,以前的事跟現在的人都沒關係了!”
    “可我真沒想到,這幾十年過去了,還有你們這些溝草的東西,把這些事情翻出來想幹什麽?想搞封建祠堂那一套嗎?”
    現場人群都默然不語,似乎都在消化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
    學校食堂裏,周能軍便悠悠醒轉,開口便是:“我艸,我怎麽睡著了?”
    自己昨晚打摜蛋打得太久,今天被喊去幹架,渾身都沒有力氣,打著打著竟然睡著了,手裏鋤頭沒拿住,給自己幹破了皮。
    這要是被大家知道了,可不得笑掉大牙?
    劉拐子這會兒正忙著做飯,食堂裏全是煙霧,周能軍摸了摸臉,發現並沒有什麽疤痕,心裏暗自慶幸,隻要臉沒事就好!
    接著自己晃晃悠悠走了出去,本想回廠門口看看架打得怎麽樣,自己老子有沒有吃虧。
    卻發現二爹爹拄著拐杖,從路口那裏一步一步往回走,周能軍喊了幾聲他都沒有聽見。
    周能軍搖搖頭,看來二爹爹耳朵越來越差了,過幾天請他喝頓酒治一治。
    可接下來二爹爹的舉動卻把他嚇了一跳,趕緊脫掉衣服褲子縱身一躍。
    這一幕剛好被逃課挖墜螺知了)的王可牛瞧見,看著光屁股的周能軍嘻嘻直笑。
    可等他站起身來,準備好好看看這周能軍大白屁股長啥樣的時候,他又不嘻嘻了,反而臉上冒出驚恐的表情來。
    芙蓉生產隊路口,氣氛依舊壓抑,人群還是一片寂靜,誰也不好說什麽。
    不過寂靜沒有持續太久,王可牛打破了這一尷尬的氣氛:“不好了!不好了!二爹爹跳河了!”
    冷知識:根據公開數字,中國現有祠堂約2.3萬座,現存人民公社3個,分別是河北晉州市的周家莊、河南漯河市的南街村,以及西藏那曲市的嘎措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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