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陵穀後，正好趕上邱慧娟考試結束，兩人一道回家吃飯，預考跟正式考試一樣，都是考三天。
    考試一結束，邱慧娟下周一還得回校上課，真說得上是非常辛苦了。
    邱家森自然也是主動把後勤工作擔了起來，一日三餐雖然清淡，但也是盡量豐盛，讓女兒有充足的體力。
    翁婿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問考得怎麽樣，隻是一個勁地給邱慧娟張羅吃的。
    “小邱，你吃這個，我從江城帶回來的，招待外賓都用這個呢！”
    岑濟掏出來用白鐵飯盒裝著的桂花甜藕，這還是中午特意去中江飯店後廚，找大師傅花了兩包甜蜜求來的。
    大師傅得知岑濟是為了給媳婦嚐嚐鮮，還特意讓岑濟把手巾在保溫桶裏浸了浸，包在了飯盒上。
    保溫桶裏全是碎冰，底下一層冰水，手巾在裏麵泡了之後寒徹骨髓，正好給甜藕保鮮。
    “在外麵裹上一層幹毛巾，包你晚上還是新鮮的！”
    “怎麽樣？”
    邱慧娟吃了兩片藕，嘴角露出笑容“還真沒在夏天吃過這麽冰涼的藕呢！”
    邱家森剛好從外麵端來一大盆絲瓜雞蛋湯，聽了女兒的話，心裏有些酸溜溜的。
    “是了，爸爸的絲瓜湯還是燙了，沒有女婿的藕好吃喔！”
    三人笑作一團，之後把飯菜都給消滅了個幹淨，岑濟在屋裏歇了一晚，打了半夜蚊子。
    第二天上午回了隊裏，說好第三天接邱慧娟回去。
    第三天下午英語考試一結束，岑濟就把邱慧娟接回了大隊。
    邱家森好一陣埋怨，說女兒還沒嫁出去，就已經不管自己了。
    邱慧娟也不管，隻是跳上岑濟的自行車後座，朝身後揮了揮手，準夫妻倆雙雙把家還。
    主要是天氣太熱，回隊裏還能洗上熱水澡，岑濟家的浴室又大又方便，可比邱家森那舒服多了。
    六月十六號這天，躍進生產隊出了個大新聞，在萬安公社裏掀起了一股巨瀾。
    沒別的，土法汽水試製成功了。
    這周斌、鳳家勇、牛濤三人還真不是蓋的，竟然真給他們把汽水造出來了。
    當然這幾天裏他們可沒少往肚子裏灌試驗失敗產品，個個走路都晃蕩。
    躍進大隊部。
    “其實原理很簡單，魯書記請看，主要就是這兩個大桶！”周斌興衝衝地指著眼前的“機器”，小心翼翼地跟魯求英介紹。
    說是機器，其實倒不如說是農具，這機器主體是一架擺在庫房裏多年未用的破風扇車（一種農具，上方進料口呈漏鬥狀，主要用於清除癟殼等雜物）。
    他們把風扇車內部的把手、扇葉都給拆除了，隻保留了支架主體，上方的進料口改成了兩個。
    兩個進料口被他們放置了兩個大木桶，木桶內部還嵌套了個稍小些的木桶，兩個木桶之間用木屑、細沙塞滿。
    內部小桶裏鋪上了一層塑料布，底部開孔，開孔處用土灶上廢棄的開水壺銅管連接。
    兩個木桶各伸出一根銅管，銅管末端有閥門，閥門後又有一個扁銅壺承接，扁銅壺出口有一水龍頭。
    基本原理就是一個桶裏裝小蘇打溶液，也就是氫氧化鈉，另一個桶裏裝檸檬酸溶液，溶液裏各添加了一定比例的食鹽、糖精。
    大桶內的沙子和木屑加了井水後，可以起到保冷的作用，讓溶液不至於很快變質，算是一個土冰箱。
    機器使用時，打開兩個桶下的銅管閥門，兩種液體在最末端的扁銅壺裏發生反應，融合之後即可形成汽水。
    “這樣，把閥門一打開，汽水就出來了！”鳳家勇從水龍頭下端起搪瓷杯，遞到了魯求英麵前。
    魯求英接過杯子，眯著眼睛觀察起來，搪瓷杯內壁上附著著一個個小氣泡，一個接一個地往上冒。
    這可不就是汽水嘛！
    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劉進喜和其他幾個大隊幹部都盯著魯求英看。
    “嗝~”
    一個氣息悠長的嗝從魯求英喉嚨裏打了出來，他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
    “這汽水味道還真不賴！甜的跟蜜似的！”
    有了魯求英的肯定，其他人也都拿著自己的搪瓷缸子紛紛上前，搶著要搞一杯來喝。
    一時間，大隊部裏氣嗝聲響成一片。
    “好啊，這汽水氣兒足！”
    “喝起來有勁！”
    “就是白撒撒的，沒個顏色。”
    大家喝慣了添加色素的桔子汽水，反倒對這種透明的汽水接受不能。
    “唉咦！我聽說蘇聯人喝的就是沒顏色的，我們這也算是趕潮流了！”
    魯求英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隨後又對周斌他們作出了重要指示“這個機器好，汽水味道也好，你們要加緊生產，推到芙蓉生產隊去，讓社員們都喝上咱們自己生產的汽水！”
    最後大家一陣商議，決定就把機器擺在代銷店裏，讓桂枝大嫂幫忙操作。
    “放代銷店裏確實方便，離幾個生產隊都近，但是有一點不好！”劉進喜端著喝光了的空茶缸，咂吧咂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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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不好？”
    “這代銷店人來人往的，外隊人也不少啊，我們自己隊裏人敞開了肚皮喝當然沒事，外人喝怎麽辦呢？”
    這倒是個問題，魯求英的意思是這汽水就當是福利，本隊人盡管喝就是，可外隊人要是見了，他也要喝一口怎麽辦？
    你要是不給喝，那也太小氣，給他喝吧，這原料錢還是大隊出的。
    “外隊人要是喝，就三分錢一缸子，本隊人今天隨便喝，到了明天一人隻能供應五缸子！”
    魯求英直截了當地下了結論，三分錢一缸子可比桔子汽水便宜多了，再便宜的汽水也得兩毛錢一瓶呢。
    這話一說出來，大夥都沒意見，魯求英伸手又接了一缸子汽水“我要去公社開會了，你們幾個幫幫忙，把汽水送到芙蓉生產隊去！”
    說完，魯求英扣上草帽，就準備騎自行車去公社開會，可剛到車子跟前，就犯了難，這搪瓷缸子不好放啊！
    魯求英低頭沉吟幾秒，一咬牙，一手端著搪瓷缸子，一手抓著本子就悶頭朝公社走去。
    “我說，老魯你可真是摳死個人，你們隊裏一天掙多少錢，現在自行車都不舍得騎了？”
    公社會議室裏，沙永紅一見魯求英就樂開了花，幾裏路走下來，魯求英上半身都濕漉漉的，脖子上的手巾像是從水裏拿出來一樣。
    魯求英聽了沙永紅的話也不惱，隻是把草帽摘下來掛在了椅子靠背上，又伸手揭開了搪瓷缸的蓋子，把眼睛湊近看了一眼才把缸子輕輕放在桌子上。
    “你看你看，連口茶都不舍得喝，小左，你快去給魯支書添點茶，要倒涼的！”
    沙永紅見魯求英那小氣樣，頓時更樂了，左青峰放下筆，就去拎茶壺。
    “別、別，別給我倒，我今天不喝茶！”魯求英伸手攔了下左青峰，心裏卻在暗爽。
    “不喝茶你喝什麽？哦，你還要喝酒啊！”沙永紅此話一出，會議室裏來開會的其他大隊幹部也都笑了。
    “我喝汽水，我們大隊自己造的汽水！”
    搪瓷缸子在魯求英手裏頓了頓，蓋子與缸身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
    “老魯你們大隊可真牛鼻，現在汽水都能造了？再過幾年，你們恐怕要家家住小樓了！”槐木塘的支書張德立麵帶嘲諷。
    “嘿嘿！你還真別說，這小樓還不是說蓋就蓋？等我們隊裏一間茅草房都沒了，你老張肯來捧捧場嗎？”
    “哼！好大口氣，真要蓋成了，我給你們躍進大隊拉一車酒！”
    兩人自打上次大雕和尚的事後，一碰麵就是拌嘴，其他人也都見怪不怪了。
    沙永紅在中間和起了稀泥“好了、好了，你老魯有本事，公社都知道嘛，條件好了買點汽水喝也是應當的。”
    “哎、哎，沙書記，我可真沒扯謊，這汽水就是我們隊裏自己產的！”
    魯求英這話說出來，會議室裏又哄笑起來，見沙永紅不信，他幹脆把搪瓷缸子推到了沙永紅麵前。
    沙永紅一時愣住，伸手抓過缸把子，揭開蓋子一瞧，接著就咕嘟幹了一口。
    “嗝~”
    一個響亮的嗝從沙永紅嗓子裏鑽了出來，他眼睛瞪得溜圓“我糙，還真是！老魯，這真是你們造的？”
    魯求英抱著膀子往後一靠“我魯求英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會場內頓時嘈雜起來，幾個離沙永紅近的大隊幹部，紛紛伸長了脖子往那搪瓷缸子裏看。
    魯求英見這一波被自己裝到了，心裏很是高興，伸手就把缸子奪了回來，咕嘟幹了一大口。
    在打出一個嗝後，把胳膊一揚“我魯求英也不是小氣的人，散會之後我請大家去隊裏喝汽水！”
    沙永紅被他這話逗樂了，這顯然是對他剛才的玩笑進行回應，於是討好地朝魯求英散了根煙“老魯帶我一個嘛！”
    左青峰在會場裏看的分明，心思早就不在這了，隻是今天李子誠請了假，自己一時脫不開身，不然早就去芙蓉生產隊鬧個明白了。
    “好了，開會、開會，這次叫大家來，是為了縣化肥廠的事，是好事，有一批肥料要撥給咱們—”
    沙永紅話音未落，會場裏又是一片唉聲歎氣，箭樓大隊的老魏皺著眉頭“肯定又是碳酸氫銨！”
    “老魏你這話說的，碳酸氫銨不是化肥嗎？”沙永紅對老魏的話進行了駁斥。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化肥在這個時候應該很搶手才對，為什麽大家都提不起興致呢？
    怎麽說呢，這化肥就跟人一樣，也分個三六九等，尿素大家都喜歡，這碳酸氫銨在農民眼裏就比氨水好一點。
    好在哪呢？好就好在它是固體。
    自侯德榜先生在六十年代推出“碳化法”以來，不少縣級化肥廠就上馬了生產線，專門生產碳酸氫銨。
    碳酸氫銨的基本原料隻需要無煙煤（白煤）、空氣和水，“三酸兩堿”？別鬧，一般小縣城還真搞不來這個。
    碳化法方便簡單，原料要求低，還能產化肥，大家都喜歡，於是紛紛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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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這碳酸氫銨雖說也是肥料，卻有個缺點，那就是揮發快，快到什麽程度呢？
    搞設計的應該知道有個詞叫曬藍圖，操作流程就是將曬圖紙在強光下暴曬，再用氨氣蒸熏，而蒸熏用的藥物就是碳酸氫銨。
    碳酸氫銨室溫下就開始分解揮發，太陽暴曬和受潮都會加速分解，哪怕就是堆在倉庫裏，它也能自然揮發，肥力遠遠比不上尿素。
    因此不少生產隊領回碳酸氫銨後，就必須要用掉，不然肥力就消失了。
    而且由於它的特性，下雨天前後不能施肥，晴天也不能施肥，否則要麽農作物燒根，要麽莊稼瘋長，被風一吹就倒伏。
    此外，碳酸氫銨味道還比較濃烈，臭的怕人，本地農民戲稱它也就比粑粑強點。
    當然這也是玩笑話，一般使用碳酸氫銨時，都會把它跟豆粕或者油餅混在一起，這樣多少能增加些肥力。
    這樣一來也就無怪大夥意見很大了，眼下正是夏天，這碳酸氫銨拉回來就得用，可目前還真用不上啊！
    沙永紅也不管那麽多，化肥廠每年都這麽幹，生產計劃排出來，那肥料不能浪費就得用。
    哪怕它揮發再快，也多少有點肥力，就是組織人手運回來是個難題，現在都在準備雙搶，誰也不願意拉個板車去縣裏累個半死。
    再加上分田在縣裏搞了這麽久，每家每戶都顧著自己的責任田，這就更難發動了。
    “多大點事！”魯求英今天心情好，大手一揮又是一口汽水下肚“嗝，沙書記你發話，給我撥一批柴油，我們隊裏就派拖拉機把肥料拉回來！”
    最終會議在沙永紅對魯求英的讚美聲中落下帷幕，其他大隊的支書、隊長也都圍著跟魯求英說好話。
    槐木塘大隊的張德立倒是沒給魯求英什麽好臉色，他們大隊土地條件好，大隊還有一輛拖拉機，根本不需要躍進大隊幫忙。
    沙永紅去辦公室把草帽子往頭上一扣，伸頭喊了一句“小左，把自行車推出來，我們到躍進大隊喝汽水去！”
    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耳聽得窗外鈴鐺聲響，沙永紅轉頭往下一看。
    嘿，這小子自個兒騎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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