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獵獵，戰甲染塵，蕭羽一行踏著凱旋的鼓點，浩蕩歸營。
    連日征伐的疲憊被勝利的喜悅衝淡，將士們步履輕快，臉上洋溢著卸下重擔的輕鬆。
    然而，這輕鬆的氣氛在他們抵達第三麾營門口時戛然而止。
    一名親衛自營門陰影中疾步而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急迫，單膝跪地時，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稟麾主！”親衛語速極快，近乎喘息，“營中有貴人駕臨，帶著六位界主的聯合旨意，命您即刻前往拜見！”
    蕭羽腳步猛地頓住，眉峰如劍般蹙起，勝利的餘溫瞬間冷卻，沉聲問道：“貴人？什麽人？來了多少？”
    他銳利的目光掃向營內深處，仿佛要穿透重重營帳。
    “回麾主，”親衛深吸一口氣，語速雖快卻條理清晰，“一共十四位，為首的正是我們烈陽軍現任大帥石青大人，其餘十三位，身份尊貴無比，其中六位乃是界主的親傳弟子或嫡係血脈，個個氣度非凡；另外六位……”
    他聲音下意識地壓低，帶著一種麵對未知的謹慎，“據說是凡塵世界飛升上來的修士，深得界主們器重，分別與那六位親傳嫡係一同前來。最後一位，是聖王府的大太監總管劉全劉公公，正是他領著這十二位貴人來到此處。”
    蕭羽眉頭微微一皺，聽到前麵幾人的時候他不覺得有什麽，但後麵聽到凡塵二字，他心頭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錘敲擊，一股強烈的警惕感瞬間如冰水般從頭頂澆下，蔓延至四肢百骸。
    ‘凡塵世界飛升者……六位！’這個信息如毒刺般紮入腦海。
    難道……難道那六位巨擘通緝‘蕭羽’許久無果，終於將懷疑的觸角伸到了他“寧凡”的身上？
    他們想通過這些可能曾在凡塵與自己有過交集的飛升者，來確認我的身份真偽？
    這念頭甫一生出，便讓他渾身警鈴大作，寒毛倒豎。
    但蕭羽曆經風浪，麵上依舊沉靜如深潭，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道冰冷的寒芒，轉瞬即逝。
    ‘事已至此，唯有一見。’他心念電轉，一股蟄伏的傲氣升騰，‘隻要不是仙帝後期親臨，以我如今手段，穿天梭撕裂虛空，元始帝城固若金湯，鴻蒙造化圖鎮壓萬法，縱然身份暴露，也足以殺出一條血路！’
    暴露與否，他心底深處其實已不再像最初那般畏懼。
    隻是若能拖到他突破仙帝之境，才是真正的立於不敗之地。
    眼下，仍需謹慎周旋，步步為營。
    同時他心中也是一歎，果然這些高高在上的老家夥們都不是簡單的，也怪他這個寧凡身份表現得太過惹眼了，對方不懷疑才怪。
    甚至這已經比蕭羽心中預估的來得更遲，按照常理，這些年表現這麽“超標”，這群人早該注意到了才是。
    蕭羽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而這一天，也終於來了。
    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不帶絲毫波瀾：“知道了。”
    他側首，對身旁最信任的幾人沉聲道，“穆大哥，紅玉，林嫻，你們隨我去會會這些‘貴人’。”
    秦紅玉俏臉含霜，葉依水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穆洪山則麵色凝重地點頭，三人皆從蕭羽平靜的話語中感受到了那潛藏的冷意與山雨欲來的氣息。
    一行人隨後步履沉穩卻迅捷地走向中軍大帳。
    營內氣氛詭異的肅穆，沿途守衛皆屏息凝神，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所懾。
    還未到帳前，裏麵陣陣喧鬧的談笑聲便已隱隱傳來，與帳外的肅殺格格不入。
    一個年輕張揚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響起，字字如針：“……嗤！在這裏裝什麽大頭蒜？在座的誰不知道我等為何屈尊來這鳥不拉屎的前線？還真當是來給那什麽寧凡當副手、聽他差遣的？可笑至極！”
    另一個略顯沉穩的聲音似乎想圓場：“李兄，此言差矣。我等畢竟是奉了家中長輩諭令，前來曆練輔佐……”
    “諭令？”那傲氣聲音立刻嗤笑著打斷，充滿了輕蔑，“不過是礙於白寒仙帝的情麵，給那寧凡幾分薄麵罷了！不然一個全靠軍功才僥幸攢了點虛名的小小麾主，在真正成長起來之前，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讓我等這麽多人巴巴地跑來‘輔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慎言！慎言呐！”一個尖細惶恐的聲音慌忙響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顯然是大太監劉全，“諸位公子天女，使不得啊！慎言，慎言呐……”聲音裏透著極度的緊張與哀求。
    帳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烈陽軍大帥石青此刻必然是如坐針氈，臉上堆著僵硬的笑容，很是不自在，麵對著這群背景通天的祖宗，附和不是，斥責更不敢，隻能尷尬地賠笑，額角隱隱見汗。
    這些人的來曆身份，每一個都不簡單，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存在，甚至比蕭羽這個白寒仙帝師弟的身份還要更尊貴一絲，雙方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營帳門口，蕭羽、秦紅玉、葉依水、穆洪山的臉色幾乎在同一時間沉了下來，冰冷如臘月寒霜。
    一股無形的怒火在四人胸中升騰。
    那親衛極有眼色，不等帳內再生波瀾，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掀開厚重的帳簾，挺直腰板，氣沉丹田，高聲通傳，聲音洪亮地壓過了一切嘈雜：
    “麾主大人到——！”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帳內所有的議論聲、嗤笑聲戛然而止，一片死寂。
    蕭羽帶著穆洪山三人邁步進入大營之中。
    “刷刷刷！”
    十四道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瞬間齊刷刷地聚焦在剛剛邁步走入大帳的蕭羽身上。
    好奇、審視、探究、倨傲、冷漠……各種複雜意味的目光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帶著壓迫感籠罩而來。
    石青如蒙大赦，幾乎是彈跳起來，臉上擠出熱情到近乎誇張的笑容，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寧麾主凱旋而歸，辛苦！辛苦了！”
    他迅速轉身，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語速飛快地開始介紹，“來，讓我為寧麾主引薦。這位是聖王府總管太監，劉全劉公公。”
    劉全早已換上了一副標準的恭敬諂媚麵孔，對著蕭羽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見過寧麾主大人，大人神威蓋世，凱旋之喜啊。”
    蕭羽臉色緩和，對著對方也是拱手微微拜了拜：“寧凡見過劉公公。”
    石青接著指向那十二名神態各異的年輕人，六位華服貴胄或坐或站，六位氣質各異但鋒芒內斂：“這六位，分別是……”
    他依次快速介紹那六位衣著華貴、眉宇間自帶貴氣與傲氣的年輕男女，果然都是六位界主的親傳弟子或嫡係後人，名號響亮，背景驚人。
    “而這六位……”石青的目光轉向另一側的六人，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慎重。
    這六人雖然服飾相對簡樸，但眼神沉靜或銳利，身上帶著曆經千錘百煉的堅韌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那是凡塵廝殺飛升留下的烙印，“則是近年來在仙界聲名鵲起的青年才俊，皆是從凡塵世界飛升而上的天之驕子，深得六位界主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目光在蕭羽和這六人之間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這六位凡塵飛升者的目光，在蕭羽身上停留得格外長久，銳利如鷹隼，仿佛要穿透他平靜的外表，洞察他骨子裏的每一絲氣息與靈魂深處的秘密。
    其中幾道目光深處，似乎還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審視與……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蕭羽保持著平靜，默默記下了這些人的身份名字，分別與他們客氣見禮了一下。
    他的目光，並沒有多在六位凡塵飛升者身上多停留，可心中卻很是吃驚，這六人中，有他見過的熟人，對方曾經應該是凡塵世界扶搖宗的一名核心弟子，和他交過手。
    蕭羽不記得對方名字了，但記得有過這樣一個人，多年過去，此人一張臉似乎沒有多少改變，但氣質和修為都改變了許多，貌似已經是一個地仙初期的修士了。
    至於另外五人，蕭羽沒有太多印象，隱約能感覺到有些熟悉，可是完全記不起來了，想來在凡塵世界應該是見過的。
    當然，也可能是時間過去這麽多年，這五人和以前的容貌氣質相比都有了巨大的改變，他認不出來也是正常。
    他也不敢多看，怕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石青清了清嗓子，努力維持著輕鬆的語氣，道出來意：“諸位界主聽聞麾主多年來孤軍奮戰於前線，勞苦功高，戰事艱難。因此特派這十二位青年才俊前來軍中，協助麾主處理軍務，曆練己身，共同禦敵！劉公公便是專程前來宣旨，以示鄭重。”
    協助？輔佐？
    蕭羽幾人心中同時升起一絲訝異。
    秦紅玉和葉依水悄然對視一眼，眼中疑慮非但未消，反而更甚。
    這時候，劉全拿出了一道充滿至高氣息，讓人感覺到無比偉岸不可褻瀆卻又不危險的法旨，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高聲道：“萬嶽仙域烈陽軍第三麾麾主寧凡接旨！”
    蕭羽見狀，連忙帶著秦紅玉幾人拱手微微彎腰低頭，做出聆聽旨意的模樣。
    劉全立刻展開法旨，宣讀起來：“奉六位至高無上之大主宰之命，萬嶽仙域烈陽軍第三麾麾主寧凡，英勇果敢，天資絕頂……”
    大概內容就跟石青說的差不多，先是對蕭羽這五十年來的表現一番誇讚表揚一下，然後又說體恤蕭羽這支大軍，於是現在特派出他們六人各自的親傳和子嗣，並帶著六位來自凡塵世界的青年俊傑，前來輔佐蕭羽，再為人族多立戰功。
    讓蕭羽不必顧忌這些人的身份，該怎樣就怎樣。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賞賜之物，也被太監劉全一揮手釋放出來，落在蕭羽等人麵前。
    宣讀完後，劉全看向蕭羽貌似神情友好地笑道：“寧麾主，接旨吧？”
    蕭羽聞言，立刻將腰再下一分：“寧凡接旨。”
    從劉全手中接過這道旨意。
    但心中的警惕更甚。
    隨後一群人重新落座，石青讓人看茶。
    就在這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中，十幾道極其隱秘、自以為高明、完全沒將“天仙後期”的寧凡放在眼裏的神念，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在營帳內無聲無息地瘋狂蔓延、交織、碰撞。
    神念的主人肆無忌憚地交流，如同在自家後院閑談：
    “如何？”一道帶著不耐與命令口吻的神念直刺向那六位凡塵飛升者，顯然是某位身份尊貴的親傳或嫡係在發問，“他可是蕭羽，看清楚了嗎？”
    “不是。”一道神念回應，屬於其中一位麵容冷峻的飛升者，他的意念如同淬火的刀鋒，“形貌、氣質、本源氣息，與記憶中那個‘蕭羽’截然不同，判若雲泥。”
    “不好確定。”另一道略顯沙啞但同樣果斷的神念補充，來自另一位飛升者，“眼前這位寧凡麾主，氣息沉穩厚重如山嶽，殺伐之氣盡數內斂，淵渟嶽峙。而那人……鋒芒畢露，氣息熾烈霸道，帶著一種詭異的邪性，絕無可能是同一人。”
    “竟然不是嗎？”一道屬於某位親傳弟子的神念帶著濃濃的不屑與惱怒，“害我等白跑一趟，浪費光陰！”
    “謹慎為上，不可大意，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一道相對沉穩的神念響起，帶著提醒而非反駁的意味，“就算他真的不是，此人天資也的確非凡，有些能力，我們待在他身邊多學習學習，對我們也是有些好處的。”
    “便宜他了！若非有那層關係，區區一個麾主……”那道最傲氣的神念充滿了鄙夷，仿佛多看蕭羽一眼都是施舍。
    蕭羽端坐於主位之上，神情自若，仿佛對周遭洶湧的暗流毫無所覺。
    他緩緩端起親兵奉上的熱茶，修長的手指撚著杯蓋，輕輕吹拂著碧綠茶湯上氤氳的白氣，動作從容不迫。
    然而，無人可見的內心深處，卻已如萬丈冰窟轟然塌陷。
    徹骨的寒意混合著強烈的警兆，瞬間席卷了他的神魂。
    ‘果然是為我而來，六條老狗在懷疑他就是蕭羽本人嗎……’
    那六位飛升者方才近乎剝皮拆骨的審視，就是在確認他寧凡是否就是蕭羽。
    表麵上來輔佐他是假，想要找到他本人是真。
    而後麵蕭羽和這些人交流一番後，更是得知，人族巨擘羅奇、喬天同等六人不僅僅是派人來到了他這裏，人族仙域有其他表現驚豔的年輕人，看起來不太正常的地方，他們也派了人去。
    六條老狗，為了找到他，可謂是動作不斷，還真是不死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