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東城，抓妖局。
    參謀室裏本就常年黯淡無光，此時眾位高官要員齊聚一堂，聽著屬下匯報著消息，讓本就了無生機的地方更是壓抑。
    坐在正中間的副局長李疏鴻，雙眼緊閉，如玉竹般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壓在太陽穴處，一雙劍眉微蹙，似乎對眼前的事情十分憂心。
    這件事情給了誰都難辦。
    一旁同座的副手看了甚是擔憂，自從局長大人西去長安平定皇陵，抓妖局上下大小之事全都交付給李疏鴻一人打理。本就是多事之秋，那邊剛剛平定東瀛之亂，此時又冒出一個和暗衛科那個惹人討厭的壞小子打起來的大小姐，簡直是亂上添亂。
    “李副局，暗衛科好歹也是局長麾下的，估摸著抓那位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咱們如此袖手旁觀，是不是……”
    那位善解人意的副手開口勸說，看著李疏鴻額角流下的汗水，心裏一陣酸楚。
    鬢角半數已經斑白的副局長歎了口氣，望著窗外早已被黑夜侵蝕的看不見一點星光的天空，沉聲感歎。
    “此事到底是伯雅兄著急了。”
    “就算我們不出手，那小丫頭也定活不過幾載。”
    另一旁端坐的秘書長也表示不解，開口附和道：“我讚同李副局的意見。我們如此賭上整個抓妖局的名聲來追殺那玉祈府的棄女，實在是因小失大。”
    本在地上跪求解救暗衛科的那廝一聽，麵色一寒，他本是從張家老宅跑出來替顧清秋來總部求救兵的，沒想到這裏坐鎮的沒有一個站在暗衛科這邊。
    “幾位大人……顧大人在張家老宅和那罪女交手，看起來並非她的對手，隻怕，隻怕……”
    看著地上哆哆嗦嗦的暗衛，到底也是忠誠，李疏鴻心善，不舍寒了這樣忠心之士的心。
    “罷了，小趙，派人去幫忙吧。”
    一旁的副手略微一滯，眉頭蹙起向跪在那裏的暗衛遞去一個陰毒的眼神，隨即朝李疏鴻勸誡道：“副局，這大小姐雖然罪責深重，但她和劉副局長乃是一族同胞，有血緣之親……我們要是這樣貿然出手，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疏鴻麵對副手這樣的考慮，甚是滿意，讚同的點了點頭，但嘴上卻說著另一種話：“清堂兄早在弱冠之年便與本家斷絕往來，同這個外侄孫女應該是毫無照麵，昔日那丫頭風光在外也並未見他有所態度。”
    “罷了，伯雅兄的意思，我們還是尊聽局長之意吧……哎，大不了清堂兄那邊多搬兩壺好酒的事。”
    副手眼見勸不動李疏鴻，隻得歎口氣，衝各位高層要員行了一禮，便帶著那求救的暗衛下去了。
    張家老宅，屋頂。
    正被全城通緝的戴曦燁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反而和那在崩潰邊緣的顧清秋打的有滋有味。
    當然這有滋有味是相對於戴曦燁來說的，至於顧清秋，已經被這毫無章法亂拳出擊的小丫頭片子氣的快要失去理智。
    隻見他把劍都扔到一邊兒，赤手空拳的和戴曦燁扭打在了一起，有神兵傍身的顧清秋都不一定能在幾招之內贏得過她，更別說赤手空拳了，戴曦燁的體術天下無雙，顧清秋這一虧吃的著實有些大了。
    但戴曦燁哪敢重傷顧清秋這種“朝廷要員”，本就混的一身腥，她現在可不敢再惹是生非了，全當是和顧清秋比試兩招，前提是忽略顧清秋每一招惡毒的致命拳。
    這種對方恨不得致自己於死地，但自己又不能真的傷了他的滋味真的不好受，若是真殺了這小子，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活路可走，正道會想盡辦法弄死自己，搞不好連自己的家人也會牽連。可是殺不了這小子，他已經追殺自己十年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會追自己多少年。
    想到這裏，戴曦燁心中一陣厭煩，本該青春稚嫩的臉上盡是陰霾，衝著麵前凶狠惡煞的顧清秋就破口大罵道：“顧清秋你個臭流氓，整日追著老娘喊打喊殺的煩不煩啊？”
    “嗬，我？”顧清秋冷哼一聲，手中出拳的速度加快，像是剛從煉獄裏走出來的惡魔一般，“老子每天殺你你還不去死，你活著累不累？”
    “老娘憑什麽累？你又沒那本事殺了我。”
    “你！”
    顧清秋被她戳到痛處了，雙目猩紅，“閉嘴！”
    戴曦燁不以為然，“手下敗將罷了，幹嘛反應這麽大。”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心裏依舊掛念著下邊和眾人血戰的張懷楚。自己這邊是把顧清秋的章法激亂了，可下邊兒的暗衛都不是弱鳥，張懷楚一介儒生，雖會些拳腳功夫刀劍之術，可終究不是練家子的對手。
    她也想下去幫忙，但顧清秋絲毫不給她下去的機會，眼見下麵的動靜愈來愈大，戴曦燁心裏不禁泛起焦急。
    “顧清秋！你口口聲聲說不會傷害張叔的！”
    顧清秋聞言，雖心裏不願，但更不想放過眼前這該死的丫頭，隻得咬牙怒吼：“我手下的人自有分寸……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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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一記勾拳衝戴曦燁襲來，少女連忙向外一躲，沒成想腳下一滑，突然就從屋頂上摔了下來。
    少女雖然被這突發事件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反應力比下落速度還要快，她一個轉身便落到下麵的木桌上。
    “戴曦燁！”
    少女不顧顧清秋的大吼，往祠堂方向看去，果然，一向風度翩翩更似纖塵不染的張懷楚，現在渾身上下都是破敗的血跡和不堪。
    戴曦燁眉頭緊皺，也不管身後的顧清秋朝她襲來，一股腦兒的往祠堂方向奔去。
    身後的顧清秋剛剛落地，自然是隨著戴曦燁的方向看到了祠堂那處的景象。雖然那群暗衛下手不輕，但至於重傷張懷楚還是有些許距離。
    可是更嚴重的是，把眼前這個和定時炸彈無異的大小姐激怒了。
    顧清秋暗道一聲不妙，隨即立馬追了上去。
    大小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傷了她自己無所謂，但是傷了她身邊人，不行。
    就算是輕輕給他一拳也不允許。
    現在解釋也來不及，隻見那身著一襲黑紗的少女悄無聲息的潛到正準備偷襲張懷楚之人的身後，隻聽的哢嚓一聲骨裂的聲響，那名暗衛毫無征兆的倒地。
    暗衛們久經培養，自然察覺到那廝的異樣。隻見戴曦燁拾起倒地不起之人的佩劍，不等那群暗衛反應過來，直接向著最近的那人刺去。
    “五十六號，閃！”
    顧清秋遲來的大吼絲毫沒有換來這名暗衛的安然無恙，噗嗤一聲，暗夜中突然爆出一陣血霧，配合著一聲慘叫，暗衛和幾秒前無聲倒地的同事邁入了相同的結局。
    快，太快了。
    看清這一切後，暗衛們連忙擺出相應的防禦陣法，這一套應該是前來逮捕少女之時，有人專門研究了一套抵擋進攻的招數，力求傷害最小化。
    “注意防範！那女的下來了！”
    “戴曦燁！”
    這兩聲大叫同時驚起，少女本該無色的眼眸此時染盡了血色，張懷楚暗道一聲不好，也不管身上傷痕給自己留下的劇痛，往前吃力的挪了幾步，連忙伸手抓住少女的手。
    少女垂手間感受到一陣溫熱，她低頭看去，是一隻早被血液染的斑駁的手。
    戴曦燁眼前閃過一絲心疼，隨即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挽起張懷楚的胳膊。
    “張叔……你……”
    “張叔沒事。”張懷楚看著眼前的少女，扯著嘴角衝她溫柔一笑。戴曦燁抬眸看向他，眼裏分明起了層薄霧，楚楚可憐的少女淚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張懷楚心都快化了，哪裏舍得讓她流一滴眼淚。
    “張叔真沒事，你看，這不是還站在這裏嗎？”
    正在二人談話間，顧清秋持劍而立，察覺到門外有些響動，他眼裏閃過一絲陰霾，又看向暗衛那處，果然，少了一人。
    顧清秋皺眉看向前方二人，低沉的嗓音響起：“戴曦燁，你要不想連累懷楚師叔的話，便與我一戰。”
    顧清秋都察覺到門外的動靜，她戴曦燁怎會不知。抓妖局若是真就隻派暗衛科來緝拿自己，還真就算是不識抬舉。
    有外援，太正常不過了。
    張懷楚握著戴曦燁的手一緊，溫和的眉眼突的變得狠厲，他將最後的餘力把少女往身後一帶，雙眼死死的盯著大門外還未出現的未知，小聲朝少女叮囑道。
    “孩子，待會兒你什麽都不要管，隻管往外跑。”
    “跑的越遠……活的越久……”
    “張叔！”
    隻見一代大儒手持擂鼓翁金錘，仰天大吼，再度對上門外，不再是空空如也，此時那裏站著一位披著黑衣鬥篷的人。
    張懷楚雙目猩紅，“來者何人！”
    “抓妖局，劉清堂。”
    黑衣鬥篷之人說罷，將頭上的箬笠一摘，往地上一拋。
    那群暗衛見到劉副局長都親自來了，連忙找地方跪下朝他行禮。
    “拜見副局長！”
    顧清秋看著眼前不怒自威的劉清堂，心底暗道一聲不好，眼底閃過一絲緊張，但還是乖乖的行禮：“劉副局。”
    劉清堂並沒有搭理這群暗衛科的螻蟻，一雙老精的目光死死的盯著那少女，像是在欣賞什麽戰利品。
    戴曦燁如臨大敵，但絲毫未露任何膽怯之色。哪怕眼前之人是正道集大成者，陽間三大天仙境之一的高手。
    眼見劉清堂一步步的就要走進祠堂，張懷楚拍了拍戴曦燁的手，以示安慰，“別怕。”
    “劉副局。”
    如此劍拔弩張的時刻，顧清秋站了出來，堵在了劉清堂邁向祠堂的路口。
    “緝拿戴曦燁光我等便足矣，何必勞煩您親自出手。”
    “足？”
    隻聽得劉清堂笑嗬嗬的出聲，並未麵露任何不悅，若不是知根知彼，怕是會讓人以為眼前之人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
    他越這樣，顧清秋等人越膽戰心驚。
    “顧家小子，你若是她的對手，四年前就把她從那龍虎山上踹下來了……嗬嗬……”
    劉清堂伸出枯瘦的手，在顧清秋肩膀上拍了拍，笑嗬嗬的繼續往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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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秋本想再度阻攔，但他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這就是天仙境的實力嗎，僅僅是拍了自己一下，毫無征兆地，便完全手無縛雞之力。
    顧清秋這麽想，卻深感絕望。
    他倒不是擔心少女死的太慘，戴曦燁怎麽死的倒是無所謂，隻要死了就行；他隻是擔心張懷楚，那個看著自己長大的師叔。
    張懷楚那強脾氣，就算劉清堂大發慈悲放過他，他也得求著劉清堂殺了他。
    慈祥的老者邁進祠堂大門，完全忽視張懷楚那如臨大敵般的凝視，看著戴曦燁，眼神是止不住的欣賞和滿意，連連點頭。
    “嗯……不愧是我的外侄孫女，真乃女中豪傑，人中龍鳳！”
    戴曦燁其實對這個遠房親戚並不熟悉，隻是在玉祈府的時候聽師父提過一二。她母親有個表叔也是內行人，隻不過在年輕時期就和家裏斷了來往上山學道，後麵越混越大，成了抓妖局的“開國功臣”，實力甚至一度達到了天仙境。
    但他的兒子，劍走偏鋒，從了魔道。為了修煉成自己所謂的“正道”，不惜從劉家偷來祖宗牌位來化修，甚至要劉家氣運毀於一旦。
    在母族即將衰敗之時，少女被玉祈府掌門選中了。玉祈府答應世代守護少女母族，戴曦燁便以身入玉祈府學道。
    這一走就是十年。
    過往曆曆在目，這十年受盡了怎樣的日子，皆是拜他們這一家所賜。想到這裏，少女的眼神愈發凶狠，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都是一家人，嗬嗬……何必這樣警覺呢……”
    劉清堂笑著說，聲音卻是止不住的刺骨寒意，“乖孫女兒，隻要你肯就地伏法，你那八百龍師子弟即可返回長安故地，家裏人……我會替你照顧好的，嗬嗬……”
    提及龍師子弟，少女的心尖一顫。
    那是她朝夕相處的叔伯長輩！就那樣被抓妖局囚於西山之上，這不僅是玉祈府的悲哀，更是戴曦燁身為龍師大人的恥辱。
    少女深吸一口氣，她明知劉清堂這是故意激自己，這樣的後果隻會是被他這樣天仙境強者一招必殺。
    “恕我無知，我怎不知劉家還有您這樣一位大能……怕是劉家沒這能耐受老人家您的照拂，所以早早地和您撇清關係了吧。”
    劉清堂聽罷，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毒。有家不能回，落葉不歸根，是這位大能之人畢生之痛。
    他聽得出來少女用同樣的方法反擊自己，可慈祥的笑容依舊未減半分，權當是在聽什麽笑話似的，“小丫頭懂什麽……嗬嗬，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即便家裏有玉祈府照應，你如今也不再是玉祈府之人，你師父也沒理由再護著劉家，到時候，還是要靠老頭子我啊……嗬嗬……”
    劉清堂越說眼裏的光越甚，到後麵更像是在喃喃自語：“劉家那群老不死的，反倒是靠著一個丫頭片子蒙混了十年安寧，沒想到到頭兒來，還是落到我劉清堂的手裏……嗬嗬……”
    地下跪倒一片的暗衛哪敢聽這種地位之人的私事，一個個的頭比誰都埋得低，生怕出一點聲。
    顧清秋站在祠堂門外，望著劉清堂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對這位老者的故事知曉一二，與戴曦燁的發展道路倒是有些許相仿。許是因為出自一族的緣故，劉清堂對這少女甚是憐惜。
    “可惜了，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個苗子，半隻腳踏入天仙境的奇才啊……”
    “嗬嗬嗬嗬……玉祈府人皆犬子！怕事擔到頭上，便將唯一能翻盤的棋子拱手祭旗！悲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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