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除了蛇妖一患後，郭進廷就再沒見著過凝華院的任何一個人了。每天不是對著悶悶不樂的張步瀛，就是看著一臉老氣橫秋的師父鑽研公務，他想過日子會無聊，但沒想過有這麽悲慘。
    師父他老人家忙完外頭的活了，近日打算搬回雲山行宮住些時日。有人在上邊看管著，郭進廷和張步瀛倆顯眼包也總不能天天跑下山去。
    郭進廷看著泄了氣的張步瀛，越看越好笑，忍不住打趣兒道：“怎麽著？我輸哥居然還有如此沉默寡言的一麵呐？還是告白氣球唱不出去了，擱這兒沉澱呢……”
    張步瀛聞言，側過頭去白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沒好氣兒的罵道：“滾犢子。”
    雖然話不好聽，但比起之前他罵自己的已經文明簡潔了許多，郭進廷更是覺得張步瀛不太對勁。他一臉八卦的湊過去，為了不打擾屏風後工作的公子血染，盡量壓低聲音道：“輸哥，到底咋回事兒啊，合唱團解散啦？”
    張步瀛此時沒有心情跟他貧嘴，張開嘴半天也沒發出聲音，臨了，歎了口氣，愁眉苦臉的又趴回了桌子上：“哎……你說她為什麽那麽關心那倆妖怪啊？”
    郭進廷啊了一聲，半天沒想起來這雲山上還有啥怪物，“誰是妖怪？”
    “那還能有誰，那個死狐狸和天上飛的笨鳥唄。”
    郭進廷愣了一會兒，死狐狸這個名字他萬分認可，但叔衡畢竟當晚救了自己一命，念及舊情也不能說人家壞話，又不想在此時傷了好兄弟的心，隻能陪著感慨了一聲，勸慰道：“畢竟鳥哥是陪著戴曦燁長大的，雖然是個保鏢，但在她眼裏肯定就是家人一樣啊。”
    見張步瀛不為所動，郭進廷續言：“咱姐們兒嘛……最重情義了。”
    聽到情義二字，張步瀛悲慘的臉上終於有些動容。他點了點頭，“咱看上的娘們兒必須是一等一的好女人，肯定人美心善……哎，你說我要是也一直陪著她，是不是也得往死裏關心我？”
    看著張步瀛歡欣雀躍的眼神，郭進廷打心眼兒裏的為他擔憂。但想起剛才他那死出，隻能硬著頭皮讚同道：“啊……這個……對對對……”
    張步瀛得到肯定後，臉上的憂鬱一掃而空。他重新振作起來，像是打了雞血似的，看向郭進廷，問道：“她一個人流落藏北，小姑娘家家的，一定十分孤單，身邊倆妖怪再貼心，肯定不如真人陪在身邊……那麽此時如果出現了一個知性溫暖，幽默風趣的帥哥陪伴，那她一定會感動的一塌糊塗……”
    “你想多了。”
    屏風後的人不疾不徐的開口，聲音卻聽起來那麽沒有溫度。那人雖忙於公務，八卦的耳朵卻沒閑著，張步瀛皺了皺眉，瞥向屏風後頭：“我說蕭血染，你小子不是努力工作呢，怎麽還偷聽我兄弟倆講話？”
    公子血染手裏的公文被他放置到一旁，又重新打開一本書，整個過程沒有抬一下眼。高挺的鼻梁在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照著，顯得那張俊美不凡的臉更加立體。
    “你倆聲音太大了。”
    “別給自己偷聽找借口。”張步瀛嘁了一聲，又道：“哎，蕭血染，你覺著戴曦燁怎麽樣？我追她能追著嗎？”
    屏風後那人沒再言語，大廳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張步瀛早已習慣了兄弟的冷漠，但郭進廷覺著有些尷尬。他剛要開口，就被一聲回答打斷了。
    “不認識。”
    “就那天晚上追著蛇砍的，凝華院住的那位……哎？那天晚上你倆不是見著了，你還老盯著人家看……”
    郭進廷著實有些怕張步瀛下一句會說點什麽驚掉人下巴的話，替戴曦燁得罪了這位公子，連忙咳了兩聲，製止了他的發言：“院兒裏就那幾個人，又沒打招呼，不算認識。”
    張步瀛挑了挑眉，在他心裏覺著見了麵的都算熟人，顯然不理解這師徒二人的交友觀。他像是找不著子期的伯牙一樣，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問你也沒用，快三十的人了連個女人都不認識，對牛彈琴……”
    公子血染知道這傻子又在玩激將法，完全可以忽略，但出於內心想法，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她是個英雄。”公子血染說道，“但是，也很危險。”
    張步瀛完全忽視了公子血染的警示，重點完全放在了另一方麵：“那你這不是認識嗎？”
    郭進廷哪裏能忍受別人對好朋友的質疑，盡管是他師父，但還是開口澄清道：“戴曦燁同我也算打小認識，她並不是那種心存他想之人……”
    公子血染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抓妖局善陽謀，玉祈府善陰謀。從玉祈府出來的，定不簡單。”
    過了一會兒，又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得了得了，你看他又開始一副老頭樣兒開始教育人了。”張步瀛一臉不耐煩的說道，“真是的在這兒沒意思，郭子，走，哥帶你去別的地方……真受不了他……”
    郭進廷雖不悅，但張步瀛這樣子也算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他就這樣被張步瀛推出門外，還聽著他自言自語道：“哎你說我下次要不再搞個朗誦的？你也知道我這人不善言辭，說的話打動不了她……實在不行給她包個冰場？據說她以前是搞花滑的，那見了不得感動的稀裏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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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消失在院子裏的二人，公子血染無奈的歎了口氣，手中的書潦草的翻了幾頁，便放到一邊去了。再拿起旁邊的公文，又感覺看不進去。
    ……
    山下的凝華院中，此時三個人蹲在地上，麵麵相覷。唯有戴曦燁一臉淡然，雖然頂著蘇靉靆的皮囊，但渾身流露出的目空一切的氣質讓這具身體變得略有威嚴。引得一邊的叔衡多看了幾眼。
    但蘇靉靆可就不行了，如今頂著戴曦燁的身子，時不時要忍著身體的病痛，他真不敢想象她是怎麽熬過來的。原來清秀的臉此時淚影斑駁，哭的稀裏嘩啦，戴曦燁看著，實在揪心，不耐煩的開口說道。
    “哎，我都沒哭你哭個什麽勁兒啊？搞得你像個受害者似的。”
    “就是，大小姐那麽貌美的一張臉，怎會有如此不堪的表情？不許哭！別傷了大小姐的身子。”
    叔衡微皺眉頭，從兜裏掏出幾張紙，給蘇靉靆遞過去，戴曦燁嘖了一聲，歎了口氣：“行啦，不就是讓你姐坑了嗎？三百多歲的狐狸了，我都沒怪你，你有啥害怕的。”
    蘇靉靆聞言，擦淚的動作一滯。
    “你……你都知道了？”
    叔衡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瞥了蘇靉靆一眼，他實在忍受不了大小姐的臉上能浮現出如此智障的表情。他哼了一聲，“大小姐隻是懶得跟你們青丘計較，又不是傻。”
    蘇靉靆愣了一會兒，半晌才緩過神來，疑惑的看向戴曦燁，問道：“我辦的這麽天衣無縫，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戴曦燁交手過的敵人數不勝數，能問出這樣問題的人顯然是頭一個。她突然不知從何說起，一股無措之感油然而生。
    叔衡也深感無奈，蘇靉靆此時也沒心思細琢磨這件事情，隻知道自己真的沒救了，剛剛止住的哭聲現在又無限放大，戴曦燁受不了別人哭，她也不會安慰別人，隻會凶巴巴的說道：“別哭了！”
    蘇靉靆這人不怕天不怕地，但就是怕疼怕死，鬼知道他當時是怎麽同意幫他阿姐來藏北臥底的。看著蘇靉靆被自己嚇得一哆嗦，戴曦燁看著自己的身體，終究是於心不忍，話音緩和了些：“哭有什麽用，不如說出你們的計劃，我和叔衡才能幫你。”
    蘇靉靆止住哭聲，但豆大的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嘴巴抿成了一條線，雖然被阿姐算計了，但他出於私心，還是不想把事關青丘的利益全盤托出。
    “我都這樣對你了，為什麽還要幫我……你不應該是恨死我了嗎……”
    戴曦燁聞言，突然感覺蘇靉靆有些傻得可愛。她歎了口氣，解釋道：“跟我一樣處境的人，沒資格談什麽恨不恨的，都一樣可憐，不是嗎？”
    “況且你不想死，我也不想。咱倆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現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如果不想死的話，振作起來，給那些謀害你我的人，一個痛痛快快的報應，不比那些玩內鬥、談恩怨的傻嗶強太多了嗎？”
    蘇靉靆就那樣盯著戴曦燁的雙眸，那是屬於自己的眼睛。他一直仰望著有朝一日能成為站在青丘之巔的天下第一，那時的眼神應該也如眼前這般，深邃而清亮。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嗎。
    半晌，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著之前發生的一切。
    ……
    青丘國正逢權臣亂綱，父王那裏焦頭爛額，自己身為繼承人卻沒有能力，朝野上下反對太子人選呼聲越發加大，兄弟姐妹幾人爭相加入奪嫡之爭。蘇靉靆並非強占太子之位的野心家，可如今權臣勢大，太子之位此時動搖，不利青丘國的穩定。怕是屆時青丘大亂，戰爭頻仍，青丘百姓民不聊生。
    為此，抓妖局向青丘皇族伸出了援助之手。派人平定權臣之亂，奪嫡風波也平息下來，蘇靉靆的親姐姐被選定為友好使者，加入了抓妖局。
    而抓妖局為了今日，可謂是耗盡心血。原來在得知戴曦燁在京郊程橋一事後並沒有死，抓妖局便開始了新的謀劃。
    蘇靉靆姐姐蘇千絕，乃是五尾實力。她向來看不起這個廢物弟弟，反倒是與其他有能力的庶子關係要好。當這項任務找上自己時，他還覺得有些詫異。可蘇靉靆為了鍛煉自己，更是為了匡扶青丘大統，還是同意了姐姐的要求。
    盡管這次的對手是正道橫空出世的天才少女，玉祈府正清門下的大小姐，七歲打厲鬼九歲滅僵屍，十二歲一舉奪得正道大會魁首，十三歲便繼任玉祈府龍師大人之位，十五歲遠征東瀛立下赫赫戰功，更是半隻腳踏進天仙境的強者。
    戴曦燁從來不像麵子上看上去那樣嬌弱，公子血染識人之術果真不凡。
    蘇千絕給了他一瓶換靈水，讓他下給戴曦燁的飯菜裏，悄無聲息的讓這位傳奇大小姐喪命。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親姐姐居然將這個替死鬼安排給了自己。
    原來奪嫡之爭一直在繼續。
    ……
    戴曦燁聞言，看著他有些傷感。其實那碗粥裏的換靈水早讓叔衡給掉包了，真的換靈水是方才給蘇靉靆端的那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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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讓他當替死鬼的不是他姐，但也大差不差了，能讓這麽個腦子有坑的來臥底，估摸著蘇千絕就沒打算讓這個弟弟活著回去。戴曦燁又有什麽錯呢，她隻是平等的心疼每一個被拋棄的小狗，隻是推波助瀾了一下而已。
    不過他那個姐姐也不是啥聰明人，當時直接告訴蘇靉靆換靈的人是誰就行了，幹嘛賣關子，非要讓他別管別的，下藥就成，還能讓郭進廷這個偷聽的聾子聽成逍遙九成，回去纏著張步瀛非要學，還挨了幾腳。
    戴曦燁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出來。
    蘇靉靆見她不怒反笑，以為是她在嘲笑自己，委屈巴巴的低下頭去，嘟囔著聲音道：“算了……你肯定也覺得很可笑……畢竟像我這麽蠢的人……”
    他誤會了，可戴曦燁懶得解釋，有時候認識到自己是個傻嗶也不是一件壞事。她站起身來，拍了拍皺巴巴的衣服，便欲往屋內走去。
    剛走兩步，她便停了下來。
    “蠢確實挺可怕的，反正姐不想看見我的臉上能露出蠢的表情。”
    “當然，我不嫌你傻咯。”
    說完，戴曦燁便抬腳回了屋。
    一旁的叔衡也隨即站起身來，看著愣神的蘇靉靆，歎了口氣，並未言語。
    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
    蘇靉靆曆經這些時日，怎會不知這幾位則都是重情重義之人。他懂，這是他們二人在安慰自己。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感覺了。
    良久，他站起身來，朝正屋點了點頭，喊了句好。
    原地落下了一滴真摯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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