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穹頂的枝形吊燈在防彈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光影，秒針切割時間的聲響在密閉空間裏被無限放大。
    李舒齊盯著對麵牆上的掛鍾，玻璃表盤倒映著四張沉默的麵孔——淩霄病床前的心電圖都沒此刻的局勢安靜。
    張靈玉不知第幾次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上浮著層冷氣凝成的白霧。得知這個消息，他幾乎是立馬從京城飛了過來。他透過鏡片看著坐在對麵的戴曦燁，她一言不發，雙手交叉緊握著放在桌上，如同一座雕塑。至於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叔衡，如今也正坐在大廳之上。
    當時蕭血染帶著戴曦燁的本體回到藏北時，就察覺到了不對，他知道淩霄不會對戴曦燁動手，但不得不防。尤其是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他一介魔道重臣又不能出現在龍虎山，隻能讓叔衡出麵才是最好的選擇。
    張靈玉默默的歎了口氣，若非剛才他攔著，叔衡和李舒齊就快把這裏拆了。
    一個替自己家掌門鳴冤，一個為從小護到大的大小姐聲張正義，誰也不讓誰，唯一能鎮住場子的戴曦燁好像宕機一樣，臉色沉的都能結冰了。
    電子鍾的紅色數字突然跳動成0500，四道影子在長桌盡頭同時震顫。
    “掌門受傷之事，絕不可讓第五個人知曉。”李舒齊沉了沉嗓音，臉色算不得客氣，瞥了戴曦燁一眼道：“若是傳出去，到底算是遇刺還是什麽，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話也未免太過分了吧！”叔衡突然狠狠的一拍桌子，差點把桌子震裂，“大小姐被困龍虎山是淩霄的手段吧，自己瘋了捅心髒一刀還賴上我們了？”
    李舒齊臉色更難看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跟他吵嘴：“我是針對傳出去的後果負責！”
    叔衡冷笑一聲，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震怒：“哦，依你們的意思，大小姐被關了這麽長時間，身心損傷忽略不計，然後體諒自殘者的苦衷，最後還要為他的錯誤買單，是這個意思？”
    張靈玉看著叔衡一反常態咄咄逼人的樣子一時之間也是有些犯怵，生怕他真的把這裏掀了，還是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叔衡，小李他也是為了阿燁著想。淩霄這次這麽做確實丟了兩家人的麵子，阿燁剛繼位，傳出去的話對玉祈府也不利啊。”
    叔衡見不得戴曦燁受委屈，更別提是在自己人跟前吃苦了。雖然情緒上頭，但張靈玉說的是事實，李舒齊也知趣的不再言語。他的胸口起伏片刻，最後歎了口氣，悶哼一聲，轉過身去背對著桌子。
    “總之，此事你們龍虎山得給大小姐一個交代，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種話留給別人說，也許會被嘲笑天方夜譚，畢竟誰敢讓龍虎山給個交代。可叔衡雖是戴曦燁部下侍衛，但他同樣也是中土四大妖王之一，實力更是不容小覷。
    他要得起。
    戴曦燁雖一言不發，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仍舊完全集中於她的身上。隻有她發話了，其他人才知道該怎麽去做。可她不知道淩霄暴戾的性格究竟是怎麽形成的，後來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
    會議廳又恢複了方才的寂靜，時鍾又開始滴答滴答的轉起來。幾個人都是一夜未眠，戴曦燁抬眸，月光灑不進她的眸海。
    “李舒齊，我隻問你一個答案。”
    戴曦燁聲音淡漠，像是在重複一句毫無感情的詞條：“淩霄從東瀛回來之後的所有事情，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李舒齊聽罷，眼底閃過一絲抵觸。似乎這個答案太燙手，他不敢隨意交出。李舒齊推開桌子，站起身來，遮擋住灑向戴曦燁的光線，隻留下一句話。
    “戴掌門若是無事，便可自行離去，天下之大，不會有人為難您了。”李舒齊道，“淩掌門不會有事，隻是在下懇求您……這次就當是在山上，遊玩幾日罷了。”
    說罷，轉身就欲離開。
    戴曦燁一個眼神遞過去，叔衡立馬受意，一個箭步衝上去就把李舒齊按倒在地。李舒齊哪裏是他的對手，一下子就被製服了。
    “叔衡！別把人真傷了！”張靈玉驚的趕緊衝出去攔他，卻聽到戴曦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一味的躲避就真當那不值錢的秘密能守到海枯石爛？李舒齊，你也不是沒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怎會不知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道理。”
    張靈玉歎了口氣，雖然嘴上說著別讓叔衡動手，可他的手死死地抓著李舒齊的右臂，也沒可起到哪兒去，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是要看著淩霄這輩子就守著那個秘密痛苦一輩子，還是要他好好的為正道付出，這可全憑你的一念之間。”
    三個男人扭坐在一團，看起來是挺滑稽。這幾年沒跟他們打交道，李舒齊差點忘了玉祈府出來的哪有好德行的，個個強如怪物宛如強盜。他眼底眸光流轉，罷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那我也問你一句話，你擔得起這份背後的因果嗎。”
    麵對李舒齊的問題，她先是沉默一瞬，隨後正色道：“無論背後是什麽，我戴曦燁都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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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齊閉上雙眼，像是認命一般的躺在地上。
    “那我給戴掌門講個故事吧。”
    ……
    淩霄在東瀛的時候，的確是和抓妖局做了一筆交易。
    正道英雄如過江之鯽，戴曦燁雖然天賦異稟，但在陰陽界這樣的天才不在少數。不知為什麽抓妖局偏偏非要她死，還要她身敗名裂。
    明明東瀛是為殺戴曦燁做的一場局，但夏擇淩卻出現了。那就意味著這二人之中，隻能活著回去一個，或者都回不去。從他們踏上征途的那一刻起，淩霄就知道，回不去的還有他。
    這一路上他們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東瀛陰陽師根本不是對手，節節敗退至幕府大院裏。正道迎來了勝利的前夕。最後的任務說難也不難，隻有破除了封印在地宮裏的祖式神，才能完全勝利。戴曦燁是聯軍裏專修堪輿的文先生，也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這項艱巨的任務留給了她，至於封鎖幕府大院的任務，就落給了夏擇淩。
    在最後的關頭，抓妖局和陰陽師聯手，將錯誤情報交給了時任聯軍指揮官的淩霄，淩霄明知有問題，但還是將錯誤情報傳給戴曦燁，在地宮深處的她為此誤觸千年詭密，導致東瀛的怨靈始祖覺醒，鎮守幕府大院的聯軍被緊急調去支援，這正是抓妖局的調虎離山之計，陰陽師殘存的精銳加上怨靈始祖對上地仙巔峰的夏擇淩，血戰不分晝夜，最後孤立無援，戰死廟堂。
    淩霄當時一心一意隻顧著身陷地宮的戴曦燁，當他不顧一切闖進地宮時，早已不見她的蹤影，隻見一地流成河的鮮血。不遠處橫七豎八躺著的是重傷的抓妖局高層和屍體，一問才得知，她殺到幕府去了。
    場景再轉，大院裏竟然下起了雨。再仔細看雨落下去的方向，是紅色的雨。戴曦燁竟殺光了這裏所有的人，不分敵友。
    怨靈始祖被她打散了根基，徹底化作咒怨禁錮在這一方天地。此時抓妖局局長親臨現場，鎮住了暴走的戴曦燁，臨時押進看守室，等待審判。
    最後正道內閣剝去了她的軍銜和權力，給她扣了一個錯誤失職和故意傷害友軍的罪名，看在老掌門的麵子上，押送到長安處置。
    幾條罪狀壓下來，每一條都夠要她的命。夏擇淩的魂魄被怨靈始祖的咒怨所沾染，淩霄又被上麵的高層壓著，根本來不及有所舉動。但他知道，夏擇淩已死，無力回天，唯一能挽回的，就是保住戴曦燁。
    所以他主動和玉祈府方斷交，對戴曦燁的求救視而不見，甚至在她受刑時向議閣提交了有關她陷入瘋狂的罪證——這無疑是壓垮戴曦燁的最後一根稻草。
    淩霄這麽做，獲得了抓妖局的支持和信任。他徹底坐穩了龍虎山繼任掌門的位置，吞並了戴曦燁在正道掌兵的權力，一時之間權傾正道，風頭無兩，淩霄成為了這次東瀛之戰的英雄，最終贏家。
    看似他靠背叛獲勝，但背後他守住的還是戴曦燁的權力。沒讓這份來之不易的兵權流向抓妖局，同時也在她回歸陰陽界的時候將兵權還給了玉祈府。
    對於夏擇淩，戴曦燁沒放棄救他，淩霄也沒有。怨靈始祖融合了全東瀛數千年的咒怨，若是夏擇淩一人沾染定是瞬間魂飛魄散的結局，根本輪不到被練成體式神。相應的他承擔了剩下的咒怨，盡管淩霄平時極力壓製著，但咒怨力量極其強大，所以戴曦燁感受到他背地裏的狠戾和暴虐，則是他被咒怨控製了。
    用背叛的方式保住了兩個人的魂魄，又手握重權，在短短數年靠著無二的權力成為正道領袖之一。這就是他和抓妖局不為人知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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