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茶室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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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門在身後轟然閉合的刹那,戴曦燁的瞳孔已經適應了黑暗。青灰色石牆上滲出細密水珠,空氣裏漂浮著黴變的紙頁與檀香木腐朽的氣息,像是有人把整座宅子的時光都封存在這方寸之間。
    她將手掌貼在潮濕的牆麵,順著磚縫摸到第三塊凸起的青磚時,腕表表盤泛起幽藍熒光。這是淩霄告訴她的標記法——沿著淩父書房暗格的磚石排列方式,果然在同樣位置找到了機關樞紐。哢嗒一聲,牆內傳來齒輪咬合的悶響,整麵書櫃緩緩旋轉,露出背後泛著冷光的金屬門禁。
    “您果然還是喜歡把機關藏在最不像機關的地方。”戴曦燁輕笑一聲,對著空氣輕聲說道。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身後鐵門突然發出吱呀聲。冷風卷來雪鬆與皮革的氣息撲麵而來。沉重的腳步聲回答了她的問題,戴曦燁轉過身去,看著從黑暗中逐漸浮出的身影,那確實是張能割傷視線的麵孔。
    眉骨到下頜的線條像被軍刀削過,左側顴骨有道淡色疤痕沒入鬢角,讓整張臉的輪廓都顯出金屬的冷硬質地。
    淩家的男人確實長得個頂個的沒話說,比起陳姨溫柔大氣的長相,淩霄還是長得更像他爹。
    “來了。”
    一句輕飄的來了帶過一絲對小輩的問候,給淩父的氣場增添了分鬆弛。他繞過戴曦燁繼續往前走去,“最近新收了套北宋兔毫盞,茶室也備了雲霧,來嚐嚐吧。”
    “好,謝謝淩叔。”
    戴曦燁乖乖的跟著淩父走進茶室,二人相繼無言,入座後靜靜地看著他做茶,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頗有幾分中庸之意。
    戴曦燁不是沒見過人做茶,能看懂做茶功夫的都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摻和在程序之中。可淩父向來孤傲不羈,如今卻少了幾分神秘。
    他是有事兒求她。
    戴曦燁深吸了一口氣,暫壓心底的思緒,雙手恭敬接過那盞茶,道了聲謝,放在口邊吹了吹。
    這一刻不像是準兒媳給公爹敬茶,更像是在官場上暗潮博弈。
    “你到龍虎山多久了?”
    “快有一個月了吧。”
    “噢……”淩父點了點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眼底閃過一絲較量。他枯竹般的手指摩挲著杯壁,水霧從茶盞升騰。
    “雲霧茶最忌急火,”淩父突然開口,卻隻講了半句話,戴曦燁看著蜷曲的茶芽在兔毫盞中蘇醒,青褐色的葉片在滾水裏舒展成春柳。
    “總說雲霧茶生在斷崖石縫裏,需得十年八載才能攢出三泡茶香。”戴曦燁清脆的聲音在有些暗的茶室中響起,顯得特別中氣十足,“但這些茶梗卻像沉在杯底的銀針,恨不得把水麵戳出個洞來。”
    淩父聽罷,良久才笑出了聲,他又往紫砂壺裏注了道水,這次的茶色清透如琉璃,可那些沉了底的茶梗終究還是沒能再浮上來。
    “你這丫頭伶牙俐齒,這嫁到我們家來,我和你陳姨日後,可免不了被你教育。”
    “我怎麽敢呢,”戴曦燁笑了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聽話了。”
    “是嗎?”淩父輕笑一聲,“你聽話,不見得我那兒子聽。”
    戴曦燁飲了口茶,得,該來的還是會來的。與其跟這種上了歲數的老頭兒說這些彎彎繞繞的隱喻,還不如直接出擊來的明白,她依舊笑容滿麵,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道:“那我都嫁過來了,還分什麽你兒子他兒媳的,那不都是一體的嗎,誰聽不一樣啊。”
    “那倒是這個理。”淩父嘴角提起的弧度不減,他很欣賞戴曦燁的率真,就算聽懂了也要難得糊塗的率真。淩霄就是因為太固執,所以沒她能在陰陽界混的開。
    看著眼前的姑娘,淩父暗地歎了口氣。戴曦燁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放下了茶盞,湊過去用手戳了戳淩父的胳膊。
    “淩叔,我知道我和四哥這麽做決定太突然了,是對您和陳姨不太尊重……”戴曦燁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歉意,對淩父眨了眨眼,繼續說道:“但是您放心,我會對四哥一輩子好的,隻要有我一口氣,就不會讓他沒氣兒。”
    這句話是這麽說的嗎?那不對吧。戴曦燁隻是稍作思考,但是不管了,重要的這句話背後的深意,能讓淩父知道就行。看著戴曦燁有些天真的眼神,淩父徒生無奈之意,歎了口氣。他竟一時之間被她的話帶偏了,差點忘了找她來是幹什麽的。
    “這話是你一個姑娘家應該說的嗎,就算怪也隻是怪淩霄那臭小子,我的兒子我清楚他是什麽德行。。”淩父故作鎮定,瞪了她一眼,“隻是你,真的考慮好嫁給他了?”
    這次輪到戴曦燁不會了,她千防萬防還是沒抵得住淩父回來這麽一句話。她吞了吞口水,啊了一聲,道:“不然呢?”
    “你和淩霄一樣,都是固執的人。太擰的人在一起,日子是走不長久的。”淩父盯著她,語重心長地說:“我本身就是固執的人,所以當年……我選擇離開龍虎山。你陳姨靈巧善通,這麽些年來風風雨雨,包容了我大半輩子。她跟我過到現在,那是我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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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一把歲數了,這麽些年來能看得出淩霄對你一往情深,你對他也有感情。但感情這個東西,它是消耗品,日子久了就會慢慢消失。”淩父道,“男人不能要求一個女人永遠包容他,這樣不公平。可你說讓人做出改變?嗬……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對你的欲望太重,可你現在接手了玉祈府的重擔,怎麽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呢?”淩父拍了拍戴曦燁的肩,道:“你還年輕,世上佳俊萬千……”
    “淩叔。”戴曦燁打斷他的話,眼底多了分暢然。
    “既然我們都堅定的選擇了彼此的歸屬,那就已經不是小孩兒了。四哥他盡管固執,但我和他之間有信任,不然經曆了那麽多事情,我和他不會走到這一步的。他也不是離開了誰就不能活,我們都不是依賴著誰才能繼續下去的人。”
    “有重擔的不止是我一個人,四哥也是。兩個人都能在自己的領域奮鬥下去,我覺得這比放棄更重要。至於日子不是單方麵付出的,而是彼此都會包容。人性難改,但是我相信我,我也相信他。”
    淩父握茶杯的手指驟然收緊,骨節在青瓷映襯下泛出青白。他盯著跟前坐著的那個身影,喉結在領口上方滾動兩下。
    這話說的好。
    但是他要的不是漂亮話。
    淩父眼神依舊毫無波瀾,盡管內心早已波濤洶湧。半晌,他搖了搖頭。
    “你長大了。”
    “但是,你依舊還是不會為自己考慮。”
    戴曦燁聞言蹙眉,但很快又舒展開來,聽著淩父的話,他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情義,而是你自己。”
    “什麽意思?”
    “修道之人,皆以利我,尊我而行之處世。可你會說,有言道欲行大仁則舍小義。”
    “若是你舍了這份屬於自己的小義,舍了最根本的小義,那又如何欲行大仁?”
    戴曦燁未曾有所舉動,但眼底多了些即將被拆穿的心虛。
    淩父看著她這副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單純的可愛。他輕笑一聲,眼神中的嚴肅被柔和取代,有一種在教育自己女兒的寵愛。
    “我都這個歲數了,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們兩個結婚的心思?”
    臥槽,詐老子?
    戴曦燁愣在原地,腦海裏閃過一萬種退路和念頭。大不了撕破臉這輩子不跟龍虎山走動了唄,淩霄要是發瘋她可再不管了。
    “他是我兒子,我再遠離正道,可他的事我終究是知道的。”淩父道,“淩霄因為龍虎山的事曾經對不住你,對不住夏家小子,這是他的虧欠。中了東瀛怨氣,那也是他的報應。前段日子把魔道公子算計一遭,把你關在龍虎山……”
    說到這裏,淩父再也無顏繼續說下去了。
    “丫頭,他這樣對你,你還願意幫他除怨,搭上自己的名聲,圖什麽?”
    怪不得陳姨當時那副模樣看著自己,原來那是心疼和愧疚。
    戴曦燁垂下眸去,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淩霄於我有恩,若非從小的恩情在,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戴曦燁聲音平穩,沒了剛才的俏皮勁兒和真誠,像是在沒有感情的講述一個客觀事實,“恩怨是非在這世上又不少見,也沒見過誰為了點小事鬧得人仰馬翻。我們都不是格局小的人,況且,他好好的,對我們都好。”
    “您說利我尊我,但尊我的本質是以無我成大我。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我舍得我是為了更好的選擇我,並非不把自己當回事。”
    說罷,戴曦燁又抬頭擠出一絲狡黠的笑容,道:“您放心,我這個人自私著呢。”
    淩父既然知道一切,但為何又把她找來,無非就是想不通她一個曾經的受害者為什麽還願意幫助淩霄。
    當一個人毫無條件毫無圖謀的幫助你時,那麽這個人相當危險——淩父就是懷著這種忐忑的心情來求證,戴曦燁也很直截了當的回答了他,算是給了他們淩家一針定心劑。
    淩父望著戴曦燁被火光映亮的側臉,恍惚看見他妻子在梅樹下回眸淺笑的模樣,當年陳姨也是這麽對他說過。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喉間的苦澀竟漸漸回甘。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戴曦燁就像是上天賜給他們注定會傳承下去的家人。
    可惜沒有如果。
    淩父突然騰出手來,握住戴曦燁的手。隻見他眼角有些紅潤,渾濁的淚在眼眶裏打轉。曆經滄桑的雙眼此時終於被真摯所浸潤,手間的顫抖昭示著他內心的波瀾起伏,“好孩子……你是我們淩家的恩人……”
    “淩叔,別這麽說。”戴曦燁用掌心蹭了蹭淩父的手背,“您和陳姨大可放心,婚事沒有讓其他人知道,不會影響我和四哥的。十五一過,保準還您一個陽光開朗的好大兒!”
    開不開朗不知道,反正淩霄本來性子就寡,上限不高。但肯定陽光,絕對不是一天到晚陰霧個臉,喜怒無常的老嚇人。
    淩父聽罷,笑了一聲。他鬆開手,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立櫃上,取下一個木盒。木盒上紋著金絲一般的圖紋,像是幾條金光燦燦的蛇纏繞其中,但戴曦燁一眼就看出了上麵的符籙。
    這盒子裏麵壓著東西。
    在她的目光裏,淩父把這個盒子交給她。
    “當年你走的急,沒來得及把這個東西給你。”淩父說,“待你回去之後,你再打開這個盒子。”
    戴曦燁想用瞳術來看清裏麵什麽東西,但什麽都看不清。淩父看透了她好奇的心思,便將手蓋到盒子上麵,故作嚴肅道:“不可偷看,否則裏麵的東西就沒有意義了。”
    “啊?……哦哦。”戴曦燁收起目光,將盒子塞到口袋裏,其實這盒子也沒多大啊,難不成是什麽保命丹還是秘笈?
    “你玉祈府掌門對我淩家有恩,雖然如今淩家遠離正道,做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淩家世代重諾,那今日,我淩振江許你一諾。”
    淩父後退兩步,站直了身子,十分標準的給她行了一禮:“日後掌門若有有求,淩家世代勿論必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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