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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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
    太怪了。
    戴曦燁躺在梧桐樹下,曬著太陽吹著暖風,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的想著問題。
    她來這個幻境已經快一個禮拜了。夢裏的玉祈府處處透露著祥和安逸的氣氛,但這份太平之下是按耐不住的詭異。
    似乎每個人都跟她印象裏的不太一樣,本該嚴厲的老掌門竟然會給她療傷甚至當眾嘉獎她,一向寡言少語的淩霄皮下竟然是這麽調皮愛犯賤,平日裏玩世不恭的夏擇淩居然懂什麽是分寸,甚至有了些世家貴公子的風範。張靈玉到現在都沒見人影,但據師門的人說,他佛理課沒達滿分,閉門修學去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什麽大事,最要緊的還是賀禦川那老子,明麵上樂意打壓戴曦燁,怎麽到了半夜還給自己門縫裏偷偷塞補品呢?
    玉祈府集體見鬼了。
    其實也對,她現在天劫沒渡過去,應該是死了,所以他們是真見鬼了。
    搞不通啊。
    戴曦燁心煩的嘖了一聲,打算翻個身稍眯一會兒,卻被一塊黑布蒙住了頭。
    “誰!”
    “咱們大小姐想什麽呢那麽入神,我在這兒看你半個點兒了,愣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爽朗的聲音隨著春風拂來,戴曦燁扯掉蒙在臉上的外套,瞪了夏擇淩一眼。
    “怎麽了又,不是不待見我嗎?看我幹嘛。”
    夏擇淩走到她跟前,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去。回頭瞥了她一眼,輕哼一聲,“你個小沒良心的,到底是誰不待見誰啊。”
    戴曦燁撇了撇嘴,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看著這樣好的陽光,歎了口氣:“我在想怎麽回去。”
    “回哪兒?”
    “回到現實世界裏去。”
    夏擇淩無助的閉上了雙眼:“又開始了。”
    “我說真的,夏擇淩。”戴曦燁的身子往夏擇淩那邊靠了靠,“你不覺得大家現在都很反常嗎?淩霄之前那麽不愛講話的一個人,現在天天跟咱們犯賤,還有我哥,你敢信嗎?張靈玉都開始讀書學習了,母豬都能上樹了呀。”
    夏擇淩幽幽的看著她,“……你比起他們來更反常。”
    “人之常情啊,我能和七年前的我一樣嗎?”戴曦燁兩手一攤,“不對勁,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對勁。你說要真找到一個沒什麽變化的人,那他會不會就是破局的關鍵?”
    夏擇淩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她。
    “不能是東水山濁氣把你的腦子給淹壞了吧,怎麽張口閉口的都是怪話。”夏擇淩喃喃道,“實在不行讓你四哥帶你上龍虎山看看吧,別的不說先把腦子治好……”
    “打住吧你可,那淩霄能是什麽好東西。”戴曦燁一擺手,“到時候把你賣了咱倆還得給人家數錢。”
    夏擇淩眉頭一挑,眼神中帶了一份調侃的意味:“我倒是發現,你自從地府回來,就對淩霄怨言頗深啊。”
    “你讓他關起來大半個月試試呢。”
    夏擇淩一驚:“你讓他綁了?!”
    戴曦燁一不小心順嘴說出來了,啊了半天,也懶得解釋,嗨了一聲,“反正都以後的事,不是現在。我是說那意思,以後凡事都多個心眼子,別什麽都那麽好信。”
    夏擇淩聽得雲裏霧裏的,但也是第一次從戴曦燁的嘴裏聽到這種話,雖然現在她滿嘴跑火車,但起碼這是句實在話。他忍不住輕笑一聲,伸出手來順了順她有些亂的短發。
    “嫁了回人長大了,淨說些大人話。”
    戴曦燁瞪了他一眼,順便踹了他一腳。夏擇淩倒是樂嗬嗬的拍了拍褲子,一把拉過戴曦燁搭在她的肩上,“這幾天悶壞了,走,哥帶你下山溜達溜達。”
    ……
    朱雀大街的燈籠陣列如赤龍蜿蜒,映得青石板浮著一層暖金。護城河對岸突然炸開一蓬金絲菊,千萬道流蘇垂落水麵,驚起群鳥掠過她怔忡的眉梢。
    “當心。”夏擇淩的胳膊籠住她肩頭,帶著薄荷藥香的手掌擋開推搡人群。夜市百戲棚裏鑽出個舉糖人的小孩兒,險些糊她裙子上。
    滿城都在等十點過後的煙花大典。街上表演者裝扮的西域胡商,牽著駱駝鈴鐺響過西市牌樓,波斯毯上滾著瑟瑟寶鈿,酒肆簷角懸的琉璃燈晃碎波斯葡萄酒的紫光。
    戴曦燁數著周圍盤旋的龍燈,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絲綢撕裂般的清嘯。
    三十丈火樹在夜幕綻開翡翠星雨,朱雀門闕樓上爆出銀紅牡丹。夏擇淩將妹妹護在臂影裏,看她瞳孔裏盛著破碎的銀河:“今年上巳節辦的好啊,比去年有意思多了。”
    戴曦燁抬手捏住一片殘花,指尖陷入牡丹花瓣。隨後她鬆開手指,花片隨著吹拂而過的晚風消失在夜幕中。
    “長安牡丹,開敗也要落在自己的根上。”
    夏擇淩垂眸,她這是想家了嗎。
    “火藥能燒毀城池,也能點亮星河。”夏擇淩接過另一片揉皺的花瓣,指腹輕輕的撫平上麵的褶皺。又一簇煙花在城樓炸成金孔雀,羽光照亮過他眉間舊疤,“你看今晚滿城星火,可有一粒光記得上一刻的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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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城河漂著散落的牡丹花瓣,與嶄新花燈交錯成輪回的波紋。戴曦燁忽然讀懂張靈玉這些年為何總在藥圃栽種曇花——那些在子夜盛放的皎潔,原是用最深的夜熬出的光。
    他沒有顧清秋的能耐,也沒有戴曦燁的手段,更沒有淩霄的權勢滔天。張靈玉是在用尋光的方式來拯救自己。
    算上死去的夏擇淩,他們二代五子,真是沒有一個善存之輩。
    時刻剛過,終章的煙花騰空時,整條星河都傾入長安。十萬朵紫雲羅在穹頂流轉成旋渦,夏擇淩的劍穗突然墜地,他本想彎腰去撿,卻被戴曦燁拉住了。
    在夏擇淩詢問的目光中,戴曦燁從口袋裏取出一條黑色的新劍穗。
    “那你說,以後這條劍穗,會不會記得現在。”
    夏擇淩接過那條劍穗,眼睛卻比今晚的燈火還亮,“你什麽時候買的?”
    “我做的。”
    “淩霄前兩天還嫌棄我那條穗子禿,哼哼……”
    夏擇淩像是捧著什麽寶貝一樣,翻來覆去的摸索著。她輕笑,“那你可要一直帶著,不能再用禿了。”
    “那必須的,就算把這倆刀砍斷也不能丟了它。”
    “……”戴曦燁隻是勾了勾唇角,沒說別的。
    “腰間刀鞘換了位置。”她忽然開口,看著夏擇淩慣用的雙刀劍鞘如今懸在左側,從前老掌門教她習武時說過,利刃右懸是為拔劍向敵,左懸則是……
    “是為防背後冷箭。”夏擇淩指尖擦過刀柄,“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河麵突然炸開盞蓮花燈,燭火將戴曦燁的木簪映成血色。對岸酒肆飄來龜茲樂師的篳篥聲,混著波斯商人叫賣的吆喝,卻壓不住她喉嚨裏滾了多年的疑問:“若那冷箭……來自至親至交呢?”
    夏擇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換了個話題。“你可知上巳燈會為何定要放天燈?”
    他摘去妹妹發間沾的花瓣,任夜風卷著殘存火藥味的碎金掠過指尖,“那些飛得最高的燈盞,總是最早燒盡自己。”
    “但我不想看著燈火焚盡!”戴曦燁皺起眉頭,聲音有些顫抖,“我不要你當最高的燈。”
    夏擇淩忽然將刀尖浸入護城河,刀身映著殘月碎成鱗片似的銀斑。對岸飄來盞未點亮的蓮花燈,他用劍尖輕輕撥轉燈座:“你看這河燈若永不點燃,便能在水上漂浮百年。可它從檀木雕成那刻起,等的就是燭芯燃盡的刹那光華。”
    “我們正道子弟,生來就是為對抗邪惡的,不是為著人情世故而苟活於世。”夏擇淩道,“為天道犧牲,算不得遺憾,那是一種圓滿。”
    “阿燁,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希望,你也能和我做出一樣的決定。”
    恍惚間,戴曦燁透過夏擇淩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天命。她震驚於他的大義,竟徒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在夏擇淩麵前,戴曦燁居然那麽齷齪。
    她活到現在,清算敵人,竟然是為了對他的一己私欲。
    但她錯了嗎,沒有。因為他就是正道。
    “欲行大仁,則舍小義。若是至親至交為的是天下蒼生,那麽就算殺了我,也值。”
    刀尖挑起的水珠濺到戴曦燁臉上,涼意驚得她抹了把臉。夏擇淩笑了笑,這個話題太深重了。
    “要非說遺憾的話,走到你前麵去有些不甘心。”
    戴曦燁嘴角微微一勾:“怎麽?”
    “一想到以後你就纏著別的哥哥去,老子心裏就不是味兒。但你要真先我去了,那我又會活得很痛苦。”
    戴曦燁苦笑一聲,“我也是。”
    “人要真死了,為著情為著理都可以,但是活著,為了別的真有些不值當。”夏擇淩笑笑,“我們玉祈府的弟子心向大道,可千萬不要被恩怨絆著腳。”
    “但對你,我更希望你無憂無慮的開心,心向大道的,有我和你四哥就夠了。”
    戴曦燁聽罷,當真大笑起來。夏擇淩有些不懂她笑什麽,疑惑的眼神遞過去時,戴曦燁止住了笑聲,眼眶閃著晶瑩的光芒。
    “無怨無悔?”
    “那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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