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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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橋的晨霧裹著當歸的苦香漫過春和堂的門檻時,許曼婷正俯身整理藥櫃底層的檀木匣,匣中七十二根金針在晨光中流轉暗芒,針尾係著的紅繩褪了色,卻仍能辨出當年父親用朱砂勾勒的星圖紋樣。王振華的懷表鏈纏在門環上,銅鏈摩挲木紋的聲響混著遠處碼頭的船笛,驚醒了沉睡在藥臼底的蟬蛻。他警服袖口蹭過匣蓋,帶落半片泛黃的糖紙,紙角焦痕與二十年前井底分食的那張嚴絲合縫,許曼婷的銀簪突然發燙,簪頭星砂蒸騰成青煙,在晨霧中凝出父親臨終前攥著的藥囊——囊口紮著的桑蠶絲,正是縫合王振華腕傷的那根。
    地窖深處傳來瓦罐碎裂聲,老者佝僂著背捧出烏木匣,匣中三十八顆當歸根須蜷縮如嬰胎,每道褶皺裏都嵌著暗紅血絲。許曼婷的指尖剛觸到根須,耳後褪色的梅花痕突然滲出血珠,血珠滾落處,槐樹根突然裂開,露出半截生鏽的鑰匙——匙柄刻著的“衛生廳庚午年”與父親藥櫃鎖眼的銅綠紋路暗合。王振華猛然攥住她手腕,警徽硌在腕骨的鈍痛中,她看見他脖頸青筋暴起,那是暗河恐懼症發作的前兆:“那年你父親跪在雪地裏求我……”他的話音被突然洞開的藥櫃打斷,櫃中滾出的不是藥材,而是整摞泛黃的衛生廳批文,最上層那張的朱砂印鑒下,赫然壓著半枚帶血的乳牙。
    許曼婷的銀簪挑開批文,墨跡在晨光中遊走成父親的字跡:“曼婷親啟,若見此信,當歸無字。”她的淚水砸在“歸”字上,暈開的墨痕裏突然浮出虛影——穿長衫的父親正將官印塞入藥囊,而雪地盡頭穿警服的青年背影,分明是二十年前的王振華。老者突然敲響銅磬,餘音震落梁間塵埃,露出椽木上密布的刻痕:每道裂痕都是接生記錄的延續,最末一行“庚午年臘月廿三”的日期下,畫著蜷縮的嬰孩,臍帶竟與王振華警服內袋的懷表鏈糾纏成結。
    正午的衙門飄著艾草燃燒的青煙,許曼婷跪在青石板上,看著新任藥材禦史將春和堂的賬本撕成碎片。碎紙紛飛中,她突然瞥見某片殘屑上的星圖——正是王振華後頸刺青的缺角。禦史的驚堂木重重落下時,王振華的咳嗽聲從衙門外傳來,鐵鏈震顫的節奏與當年井繩絞動的吱呀聲重疊。她循聲挖開西廂房第三塊地磚,露出半截青銅鑰匙,匙齒的磨損痕跡竟與父親常年摩挲藥碾的手勢如出一轍。
    夜色浸透死牢時,許曼婷摸到牆縫裏嵌著的當歸根須,苦香中混著井水的腥甜。王振華的呼吸噴在她後頸,帶著鐵鏽味的溫熱:“那年我查封春和堂,在庫房暗格裏找到三十八個藥囊……”他解開染血的襯衫,心口星圖投射在石壁上,顯露出完整的《衛生法規》條文,而“私販禁藥”的罪名下,父親與特派員並排按下的手印正在滲血。許曼婷的銀簪突然出鞘,簪尖星砂在潮濕的牆麵刻出婚契,新郎姓名處洇開的墨跡漸漸顯出“王振華”三字,而轎簾圖案的褶皺裏,藏著半枚帶血的警徽。
    破曉時分,兩人在荒廢炮台相擁。許曼婷將重鑄的銀簪插入城牆裂縫,簪尖星砂照亮岩縫深處的石刻——“醫者父母心”。王振華扯開衣襟,心口刺青滲出的血珠飛向岩壁,補全了父親臨終前未寫完的《青囊書》殘頁。當岩縫湧出帶著藥香的泉水,三十八個檀木匣從地底升起,每個匣蓋都嵌著不同年份的當歸標本,最末的匣中,未切的根須正與王振華心口的星圖完美契合。許曼婷忽然輕笑,腕間崩斷的同心結絲線在晨光中化作並蒂蓮紋,她俯身拾起半塊飴糖塞進他口中:“原來最苦的當歸,要配最腥的血。”
    暮雨滂沱的黃昏,春和堂焦黑的匾額在雨中重組,鎏金小篆“當歸堂”浮出木紋。許曼婷撫過門環上斑駁的銅綠,王振華的警徽在簷下泛著柔光,昨夜浸過藥汁的襯衫緊貼著他繃緊的脊線,像道未愈的傷疤。後院井台邊,老者佝僂著背焚燒最後的手劄,灰燼飄向暗河時化作萬千星砂,每粒砂子都裹著聲嬰靈的啼哭。許曼婷打開重漆的藥櫃,最新那層擺著“星砂當歸”的秘方,藥箋上她親筆寫著:“取七月既望的星砂,輔以至陰井水,可解二十年相思。”王振華端著藥碾推門而入,碾槽裏殘留的星砂正與她的墨香纏繞成太極圖案,而窗外青石橋的倒影裏,三十八個藥囊在雨中靜靜沉浮,係著的紅繩終於不再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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