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旅館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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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著行李箱站在"安心旅館"的玻璃門前時,指節已經被拉杆磨得發白。
門楣上的暖黃燈泡在風裏晃,投下的光像塊舊毛氈,裹著我凍得發僵的肩膀。
玻璃門"吱呀"一聲開了,李叔從櫃台後探出頭,老花鏡滑到鼻尖,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糕。
他的目光掃過我眼下的青影,掃過我皺巴巴的衣領,最後落在我懷裏那隻褪色的帆布包——裏麵裝著峰叔生前用的羅盤。
"小臧啊。"他喉結動了動,把到嘴邊的"怎麽才來"咽了回去,轉身從保溫桶裏倒了杯茶。
玻璃杯壁上凝著水珠,我接過來時,溫度順著掌心往上爬,燙得指尖發顫。"二樓最裏麵那間,窗朝東,早上能曬到太陽。"他把鑰匙推過來,金屬碰在木頭上發出輕響,"先把東西放了,來我辦公室坐會兒?"
我望著他後頸翹起的白頭發,突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夜,我渾身濕透撞開這扇門時,他也是這樣,沒問我為什麽被追著打,隻說"先喝碗薑茶"。
喉嚨突然發緊,我點點頭,行李箱輪子在地板上碾出兩道淺痕。
李叔的辦公室在櫃台後麵,門簾是藍底白花的土布,掀開時帶起股陳木香。
他搬來藤椅,自己坐竹凳,膝蓋上搭著條灰撲撲的毛毯——我知道,他老寒腿一到陰雨天就犯。"吃了嗎?"他摸出袋陳皮糖,"剛熬了蘿卜湯,等下給你盛一碗。"
我盯著他手背上的老年斑,那些斑點像被水浸過的茶葉,淡褐色的,連成不規則的地圖。"峰叔走了。"話一出口,聲音像破了的風箱,"還有阿寧,還有...所有我在乎的人。"
他沒接話,隻是把陳皮糖推得更近些。
我望著糖紙反光裏自己扭曲的臉,突然開始說,說山神廟裏的腐臭味,說盧國徽屍體上爬的蛆蟲,說我最後一次摸峰叔冰涼的手時,他掌心還攥著半枚銅錢。
說到後來,眼淚砸在藤椅扶手上,洇出個深褐色的圓斑。
"你看這茶。"李叔突然端起自己的杯子。
水麵浮著片茶葉,在熱氣裏打旋兒,"剛泡的時候翻江倒海,可等涼了,該沉底的沉底,該浮著的還浮著。"他用指甲蓋敲了敲杯壁,"我年輕時在鎮誌館當學徒,見過些老卷宗。
民國二十七年,西頭老顧家的小女兒投了井。"
我抬頭,他的眼睛在老花鏡後發亮,像兩盞蒙了灰的燈突然被擦亮。"那姑娘叫顧招娣,許了同村的木匠,婚期都定了。
偏巧那年鬧霍亂,木匠沒了。
顧家嫌她克夫,把她鎖在後院柴房,說要等頭七過了浸豬籠。"他摸出煙袋鍋子,又想起什麽似的放下,"頭七夜裏,柴房著火了。
顧家的人趕到時,就剩具焦黑的屍首,懷裏還抱著木匠的木梳。"
我攥緊帆布包,羅盤的銅角硌得掌心生疼。"後來呢?"
"後來鎮上傳,說每到七月半,井邊能聽見女人梳頭的聲音。"李叔搓了搓手,"前兩年翻修老井,工頭從井底撈起塊木牌,刻著"招娣安息"。
你說怪不怪,打那以後,再沒人聽見梳頭聲了。"
我突然想起出生時總哭到喘不上氣,想起父親說過的"門外敲門聲",想起佛店夫婦看我時那股子熱切——像在看什麽他們得不到的東西。
喉嚨裏泛起股鐵鏽味,是剛才咬得太狠,舌尖破了。
"小臧。"李叔伸手碰了碰我手背,他的手糙得像砂紙,"有些事啊,不是人走了就斷幹淨的。
那姑娘的火沒燒完,所以要找個能接著燒的人。"他指了指我懷裏的包,"你帶著峰叔的家夥什兒,未必是壞事。"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起了風,吹得門簾嘩啦響。
我望著李叔身後的老式掛鍾,分針正指向"9",秒針走動的聲音像極了嬰兒的心跳。
"明兒我去鎮誌館查查。"李叔突然說,"老顧家的族譜應該還在。"他從抽屜裏摸出串鑰匙,銅鑰匙環上掛著塊褪色的紅布,"對了,你屋角有個舊木箱,我收拾時沒敢動——像是之前住客留下的,鎖頭是民國樣式。"
我捧著茶杯的手突然抖了抖,茶水濺在褲腿上,暈開片深色的印子。
窗外的風更大了,隱約傳來"哢嗒"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落在屋頂。
李叔起身去關窗,我望著他微駝的背影,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口老井的位置,好像就在我出生那年,父親說他遇見"敲門女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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