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那會兒，爸爸的心跳慢得讓我害怕。
    他拍我背的手還沾著血，黏糊糊的，我縮在他懷裏，聞見鐵鏽味混著他身上熟悉的煙草氣。
    窗外的林子靜得像被按了暫停鍵，連平時最吵的麻雀都沒聲兒。
    "老爺說遺跡中心是根。"爺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偏頭看，見他手裏攥著根銅煙杆，煙杆頭還在冒煙。
    爸爸抬頭，肩上的傷口滲血，把襯衫染成深褐："我去。"他說這話時，喉結動了動，我貼在他胸口，能聽見他咬後槽牙的動靜——他疼，但不想讓我知道。
    "小涵給趙薇。"老爺的刀鞘撞在門框上，"那東西衝孩子來的，留她在儀式圈裏最安全。"趙薇蹲下來，她手腕上還紮著羅盤炸碎的木屑，血珠順著紋路往下淌，可她衝我笑，鈴鐺在腰間晃出細碎的響："小涵乖，阿姨給你係紅繩。"她從兜裏摸出根沾著朱砂的紅繩，繞過我手腕時，我摸到她掌心的老繭，糙得像砂紙。
    爸爸把我遞過去時，手指抖了一下。
    他額頭全是汗，滴在我額頭上，涼絲絲的："別怕，爸爸就在你看得見的地方。"我抓著他衣角不肯鬆手，他就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掰我手指，每掰一根，他的呼吸就重一分，直到趙薇把我抱起來，我還能看見他指腹上被我抓出的紅印。
    遺跡中心在林子最深處，平時總被霧氣罩著。
    我們踩著露水走過去時，晨霧沾在褲腳，涼得我打顫。
    姥爺走在最前麵，他褲兜裏的金珠燙得冒煙，把褲料燒出個洞，焦糊味直往我鼻子裏鑽。
    李明抱著個朱漆木盒，盒蓋上畫著八卦，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踩雞蛋——後來我才知道，盒子裏裝著鎮靈釘，是用雷擊木削的，碰不得土。
    "到了。"老爺的刀突然出鞘，刀光晃得我眯眼。
    那是塊圓形空地，中間有塊半人高的青石板，石板上刻滿我看不懂的紋路，有些地方被火燒過，黑黢黢的。
    姥爺蹲下來，用金珠在石板周圍畫圈，金珠碰到地麵就"滋啦"響，冒起白煙。
    李明打開木盒，取出七根鎮靈釘，釘尖對著石板上的小孔，手在抖——我看見他指甲縫裏全是泥，是昨晚挖朱砂壇時蹭的。
    "開始吧。"老爺背對著我們，刀指向天空，"我守著外圍。"趙薇把我放在青石板正中央，用紅繩係住我手腕，另一頭綁在她腰上："別亂跑，阿姨就在這兒。"她的鈴鐺突然輕響，不是炸響，是很輕的"叮"，像在說別怕。
    咒語是姥爺先念的。
    他聲音啞啞的，像砂紙磨木頭，每念一句，空氣就悶一分。
    我盯著他嘴，見他舌尖沾著血——後來才知道，那是咬破舌尖開的天眼。
    李明跟著念，他的聲音尖細，和姥爺的聲音纏在一起，像兩根繩子絞著往上拔。
    青石板突然發燙，我光腳踩著，燙得直扭，趙薇趕緊把我抱起來，用她沾血的袖子墊在我腳下。
    地麵就是這時候震的。
    先是輕微的抖，像有人在地下敲鼓，接著"轟"的一聲，我差點從趙薇懷裏摔出去。
    李明手裏的鎮靈釘掉了一根，滾到石板縫裏，他撲過去撿，額頭撞在石板上，立刻腫起個包。"快！"老爺的刀砍在地上，火星子濺起來，"它們要衝儀式來了！"
    我順著他刀指的方向看。
    林子裏冒出一團團黑影，起先像煙霧，後來慢慢凝成人形——有缺胳膊的，有腦袋歪在肩上的，最前麵那個，左半邊臉爛成白骨，右半邊還留著民國的胭脂印——是昨晚的女鬼！
    她指甲尖刮過地麵，石板裂開條縫，風從縫裏鑽出來，冷得我打擺子。
    "小涵閉眼睛！"爸爸的聲音從左邊傳來。
    他抄起塊石頭砸向女鬼，石頭砸在她胸口，陷進去一半，像砸進爛泥裏。
    女鬼尖叫，那聲音像指甲刮玻璃，我耳朵疼得嗡嗡響。
    趙薇把我塞進她懷裏，鈴鐺在我耳邊炸響，我趕緊捂耳朵，可還是聽見爸爸喊："李明！
    釘！"
    李明爬起來，手裏攥著鎮靈釘，血從他額頭滴在釘子上。
    他衝過去，把釘子砸進石板孔裏，"當"的一聲，地麵震得更厲害。
    女鬼的指甲擦過爸爸胳膊，他悶哼一聲，血濺在我臉上，鹹的。
    這時候我才看見那個陌生男子——他穿著灰布衫，手裏握著把殺豬刀，之前沒見過，後來聽老爺說，是鄰村趕來幫忙的獵戶，"見著邪祟就手癢"。
    他一刀砍在女鬼後頸，刀身冒起黑煙，女鬼甩動胳膊，把爸爸摔在地上。
    "還有三根！"姥爺吼，他金珠燙得手直抖，可還是按在石板上，"鎮靈釘全進去就能封！"李明抹了把臉上的血，又抓起一根釘子。
    這時候我看見，那些怪物的手都在往石板方向伸，像無數根黑繩子纏過來。
    趙薇的鈴鐺突然炸成碎片，木屑紮進她脖子，她疼得皺眉，可還是把我護得更緊："別怕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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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根釘子是爸爸砸進去的。
    他爬起來時，肩上的傷口裂開了，血把襯衫浸成深色。
    他撿起釘子，衝李明喊："扶住！"李明按住釘子，爸爸舉起塊石頭，砸下去的瞬間，女鬼的指甲刺穿了他大腿。
    他抖了一下，石頭偏了，釘子歪在孔邊。"操！"他罵了句，我從沒聽他罵過人，"再來！"
    第二下砸得很響。
    釘子"哢"地進了孔，石板突然發出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等我再能看時，那些怪物都在往後退，女鬼尖叫著被白光吸進石板縫裏，她的指甲在地麵劃出深溝，可還是一點點消失了。
    "成了？"姥爺跪在地上，金珠掉在腳邊，他捂著胸口直喘氣。
    李明癱坐在石板上，鎮靈釘的盒子滾到他腳邊，空了。
    老爺收刀入鞘，刀身還在冒黑煙，他轉身時，我看見他眼角有淚，在晨光裏閃："我們做到了......"
    爸爸踉蹌著走過來，他大腿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把白光染成粉紅。
    他蹲下來，用沒受傷的手摸我臉："小涵看，天亮了。"我抬頭，東邊的天已經全亮了，林子被照得透亮，連最密的樹縫裏都漏著光。
    可就在這時，風突然轉了方向。
    我聽見有聲音從林子最深處傳來，很輕，像有人貼著我耳朵說話："救救我......"
    爸爸的手頓在半空。
    趙薇猛地抬頭，她脖子上的木屑還在流血，可她盯著林子的眼神發直。
    老爺的刀又出鞘了，刀光在晨霧裏晃："誰？"
    "救救我......"那聲音又響了，比剛才清楚些，帶著哭腔，像個女人。
    姥爺撿起金珠，金珠不再發燙，涼得他皺眉："這......不是那女鬼的聲音。"
    林子突然起了一陣風，把晨霧吹開條縫。
    我順著風看過去，霧裏有個影子，模模糊糊的，像個人，正往我們這邊走。
    爸爸把我抱起來，他的血滴在我衣服上，燙得我縮了縮。
    他盯著霧裏的影子，喉嚨動了動："小涵，抱緊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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