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巴西世界杯結束了，初三畢業後的暑假也馬上要結束了。兩個月的假期，讓陸弦還是沒有想清楚究竟要做什麽。現在是午後12點半，陸弦來到了報刊亭賣了一份體壇周報，這時他每星期都要做的事情。
    回到家裏，媽媽大聲喊道：“小弦你回來了，小思在你房間等你呢。”
    回到自己房間，陸弦看見了陳思：“咦，你今天來我家做什麽？”
    陳思說：“再過幾天不是要開學了嗎？來看看你唄。話說你真的決定去白馬高中了？”
    陸弦白了他一眼：“錄取通知書都收到了好不？”
    “好吧，對了明天我找你踢球，別忘了！。”陳思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陸弦看著陳思的背影，想起了他們的過去。
    他和陳思認識於小學，他們一起就讀啟賢小學，也是同班同學，更是住在同一個小區的鄰居。小學畢業又一起就讀啟賢中學，九年的時光，足夠讓兩個小男孩從陌生到形影不離。這份緣分，讓他們幾乎是“綁定”著長大。放學鈴一響，兩人就勾肩搭背地衝出校門，踢踢踏踏穿過幾條街，拐進同一個小區大門。有時是陸弦媽炸的帶魚香，有時是陳思家燉的排骨味兒，遠遠就能聞到，那是他們童年裏最熟悉的味道之一。
    球場上更是如此，小學時候他們一起參加虞越市小學生聯賽，從四年級開始連奪三屆市冠軍。到了初一，啟賢中學的足球隊因為他們的到來名聞全國。陸弦在前腰位置，球感好得出奇，視野開闊得不像個初中學生，傳球精準得像安裝了導航，總能不看人就把球送到最舒服的位置。陳思則是天生的前鋒，速度快得像陣風，門前嗅覺靈敏，隻要球到了他腳下，對方的球門就搖搖欲墜，人送外號“禁區殺手”。
    “看我的！”陳思每次接到陸弦的妙傳，總會信心滿滿地喊一句，然後就是皮球應聲入網。對方的後衛和門將常常隻能望著他和球的影子歎氣。兩人配合起來，一個眼神，一個跑位，默契十足，簡直就是球場上的“黃金搭檔”。連續三年捧回全國中學生足球聯賽的冠軍獎杯，一個是全國初中生最佳射手，一個是全國初中生最佳中場，獎杯在學校榮譽室裏摞得老高，他倆的名字和“啟賢中學”一起，成了初中球員圈子裏的傳說。
    “黃金搭檔”這四個字，沉甸甸的，是汗水、勝利和無數次嬉笑怒罵積累起來的情誼。可再輝煌的戰績，也擋不住時間的腳步。畢業的夏天悄然而至，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離愁別緒。啟賢中學的操場，他們奔跑了三年，如今看著卻多了幾分留戀。未來，似乎不再是每天穿著同樣校服、並肩戰鬥的模樣了。他們即將升入不同的高中，各自開啟新的篇章。
    夏末的操場空無一人。兩個少年在熟悉的場地上盡情奔跑，汗水浸透了t恤。他們仿佛要把過去三年所有的默契和技巧都在這一場比賽中展現出來。
    “過來啊！”陸弦帶球過人，一個假動作晃過陳思，笑著挑釁。
    陳思不甘示弱：“想跑？沒門！”一個箭步衝上前，卻被陸弦一個漂亮的拉球過掉。
    “你越來越慢了，陳大前鋒！”陸弦大笑著射門得分。
    他們一直踢到夕陽西下，最終以98，陸弦險勝。兩人癱在操場的草坪上，望著天空由蔚藍逐漸變成橘紅。
    “以後怎麽辦？”陳思突然問道。
    “什麽怎麽辦？”
    “我是說，我們不再一起踢球了。”
    陸弦翻了個身，側臥著看向陳思：“那就各自踢唄。聽說白馬的足球隊也不錯。”
    “我們會在球場上相遇嗎？”
    “當然會！”陸弦一拍陳思的肩膀，“區裏的比賽，市裏的比賽，說不定還有全國聯賽，到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陳思坐起身，目光堅定：“那我也會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進步！”
    “一言為定！”
    他們碰拳，仿佛這就是某種誓言。
    白馬高中坐落在風景秀麗的白馬湖畔，校名由此而來。這所掛著百年名校頭銜的學府，不僅曆史悠久，校園環境更是優美，草木蔥蘢，說是公園也不為過。省一級重點中學和省一級特色示範高中的雙重光環，讓這裏的門檻顯得格外高。
    開學日，陽光傾瀉而下，溫度正好。陸弦仔細撫平嶄新的白馬高中白色校服，布料挺括，還帶著出廠時特有的淡淡漿洗氣味。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彌漫著青草和湖水的清新。與此同時，幾十公裏外的陳思，大概也換上了實驗高中那身醒目的黃黑色校服。校門口人潮湧動，車流不息，鼎沸的人聲昭示著新學期的開始。陸弦站在人群中，看著一張張興奮又陌生的麵孔，心裏卻像是被掏走了一塊，有些空落。三年來，他和陳思第一次，沒能在同一個教室裏，等著那熟悉的開學鈴聲響起。一個往東，進了白馬；一個往西，去了實驗。每天一起騎車上學、插科打諢的同路時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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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弦的適應能力向來不錯，或者說，他擅長不動聲色地觀察和融入。白馬高中的校園確實氣派，比他們初中那個小小的啟賢中學大了不止一圈。教學樓、實驗樓、圖書館、體育館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綠蔭之間，連匆匆路過的學生，似乎都步伐穩健，眉宇間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自信，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精英範兒”。陸弦心裏默默吐槽，也不知道這範兒是真的，還是裝的。
    他被分在高一6）班，教室在教學樓三層，靠近走廊。教室寬敞明亮，桌椅嶄新，牆壁雪白，黑板擦得鋥亮。同學們大多還不熟悉，三三兩兩地小聲交談著，偶爾有目光好奇地掃過陸弦這個新麵孔。陸弦找了個靠後的空位坐下，放下書包，目光隨意地掃視著周圍。一切都是新的，卻也透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他習慣性地想轉頭跟陳思說點什麽，才猛然想起，那個熟悉的身影不在旁邊。
    正有些出神，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投射在桌麵上的部分光線。陸弦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一張略顯黝黑但笑容燦爛的臉。對方很高，穿著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藍白校服，袖子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看身形和氣質，明顯是高年級的學長，帶著剛運動完的清爽利落感，額角似乎還有點細密的汗珠。
    “你好，是陸弦吧？”來人聲音爽朗，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目光直接而友善。
    陸弦怔了一下，點了點頭。他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新學校，新班級，他今天才是第一次踏入白馬高中的校門。
    “我是李明，高三5）班的，”對方很自然地做著自我介紹，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補充道，“也是白馬高中足球隊的隊長。”說著，他伸出一隻手，手掌寬厚，帶著常年運動留下的薄繭，“剛去辦公室看分班表，特意過來找你的。”
    陸弦看著那隻懸在半空的手，又對上李明那雙沒什麽雜質、充滿熱情的眼睛。這突如其來的招呼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讓他心裏那點莫名的空落感和疏離感，似乎被這股直接的熱情衝淡了不少。足球隊？
    他遲疑地伸出手，和對方握了握：“學長好。你……”他頓了頓，還是問出了心裏的疑惑，“你怎麽知道我？”他確信自己的檔案上應該隻有基本信息，不會特別注明初中的經曆。
    李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特別整齊的白牙，配上他黝黑的皮膚，顯得格外陽光：“嘿，山人自有妙計。”他收回手，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我們球隊正缺一個好中場，去年聯賽成績不理想，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呢。聽說你初中踢中場很厲害，指揮調度、傳球視野都是頂級的。而且，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是連續三屆全國初中聯賽的最佳中場，對吧？”
    “最佳中場”這幾個字清晰地傳入耳朵，陸弦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過去那些在綠茵場上奔跑、呐喊、流汗的日子瞬間湧上心頭，帶著勝利的喜悅，也夾雜著一些複雜難言的情緒。他沒想到，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還會有人知道這些。
    看著陸弦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李明乘熱打鐵，語氣更加誠懇：“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足球隊？咱們高中聯賽快開始了，正是需要你這樣的大腿……啊不，是棟梁之才的時候！別的不敢保證，我們球隊訓練雖然辛苦，但氛圍絕對好，大家都是好兄弟，來了就是自家人。考慮一下？”
    李明的話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熱情和期待，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陸弦沉默了幾秒，指尖再次劃過課本封麵，這次卻帶上了幾分真實的觸感。他抬眼看向李明，對方的笑容依舊燦爛，帶著一種屬於運動少年的純粹和執著。心裏那片空落的角落，似乎真的被什麽東西悄悄填上了一點。
    那句“全國初中聯賽最佳中場”像投入平靜水麵的一顆石子，在陸弦心裏漾開一圈圈漣漪。過去那些畫麵，訓練場的汗水、賽場上的呼喊、隊友的擊掌、還有捧起獎杯時的重量……一幕幕快速閃過。他以為這些都隨著初中畢業被打包封存了，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被一個素未謀麵的學長如此清晰地提及。
    他抬眼看著李明，對方臉上那種理所當然的熱情和期待，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陸弦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課本邊緣輕輕摩挲了一下，那點殘餘的空落感，似乎真的在對方灼灼的目光下，悄悄蒸發了。
    “初中的事了。”陸弦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個角落有什麽東西被輕輕撥動了。 　　“欸，英雄不問出處，厲害就是厲害！”李明大手一揮，毫不在意，“過去的輝煌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嘛。說真的，陸弦，我們隊現在就需要你這樣的中場大腦。不怕你笑話，去年聯賽我們進攻便秘，防守拉稀，全靠門將超常發揮才沒輸得太難看。”他稍微壓低了點聲音，帶著點自嘲的意味，“教練頭發都快愁白了，天天在場邊唉聲歎氣，就差沒親自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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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讓陸弦嘴角忍不住牽動了一下。眼前這個隊長，倒是比想象中更有趣。
    李明見他神色鬆動，趕緊趁熱打鐵：“怎麽樣？給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高中聯賽跟初中可不一樣，更激烈，更有挑戰性。咱們白馬高中雖然不是什麽傳統強隊，但我們有一顆想贏的心啊！而且，有你加入，咱們今年說不定能搞個大新聞！”他越說越興奮，眼睛都在發光，仿佛已經看到了球隊捧杯的場景。
    “訓練……很辛苦吧？”陸弦問，這是一個實際的問題。
    “辛苦是肯定的，想出成績哪能不流汗？”李明立刻答道，語氣變得認真了些，“但絕對值得。而且我們訓練時間安排得還算合理，不會太耽誤學習。最重要的是，氛圍好！大家場上是隊友，場下是兄弟，一起拚一起扛，贏球了一起狂，輸球了一起……呃，一起偷偷加練！”他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看著李明真誠又帶著點狡黠的笑容，陸弦心裏的那點猶豫，正在一點點瓦解。重新踏上綠茵場的渴望，似乎比他自己意識到的還要強烈。那種在球場上掌控節奏、調度全局的感覺，是他內心深處難以割舍的激情。 　　“什麽時候訓練？”陸弦終於問道。
    李明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等待已久的信號終於出現：“今天下午放學就有！就在學校後麵的主足球場。要不……你放學後過來看看？先感受一下氣氛，不著急做決定。當然，”他話鋒一轉，衝陸弦擠了擠眼睛，“最好帶上你的球鞋，萬一看著看著就腳癢了呢？”
    這個提議聽起來很合理，也給了他一個緩衝的餘地。陸弦點了點頭：“好，我下午過去看看。”
    “太好了！”李明高興地拍了下掌，然後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迅速道，“那就這麽說定了！下午球場見！我得趕緊回去上課了，不然我們班主任又要念緊箍咒了。”他衝陸弦揮了揮手，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門口。
    陸弦目送他離開，教室裏似乎還殘留著對方那股陽光爽朗的氣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和李明握手的感覺還在。然後，他慢慢地、極輕微地，彎了彎嘴角。窗外的蟬鳴依舊，但好像，不那麽聒噪了。下午的足球場嗎？聽起來，似乎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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