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發威，那日頭毒得簡直邪乎，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烤化。村頭那棵老榆樹，平日裏枝繁葉茂，這會兒葉子都被曬得打起了蔫兒，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龍煞就這麽蹲在加工廠門口的台階上，手裏緊緊攥著根煙，煙頭已經快燒到手指頭，可他似乎渾然不覺。腳邊整整齊齊碼著的，是厚厚一摞退貨單，像一座座小山，壓得他心裏沉甸甸的。
    這些日子，加工廠的景象可謂天翻地覆。原本那些排著長隊、迫不及待等著拉貨的卡車，如今早已不見蹤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快遞員一趟又一趟送來的退貨包裹。那些紙箱上，“質量問題”“異味嚴重”的紅戳格外刺眼，就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進龍煞的眼睛，讓他心裏一陣刺痛。
    “龍哥！旅行社來電話啦，說這個月所有的旅遊團都給退訂了！”三丫頭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她手裏緊緊握著的記賬本，已經被汗水浸出了一道道深色的褶子，仿佛在訴說著這段時間的艱辛。“住宿的、吃飯的錢都得退回去，咱賬上……怕是撐不住了。”
    龍煞聽聞，猛地將煙頭狠狠碾在青石板上，火星子“劈裏啪啦”地迸濺到褲腳，他卻絲毫沒有察覺。起身時，動作太大，帶翻了腳邊的鐵皮桶，退貨單像雪花一般嘩啦啦散了一地。有一張單據飄落在水溝裏，很快就被汙水浸泡得字跡模糊，再也看不清上麵的內容。這場景，竟像極了他剛回村時，村子裏那滿地狼藉的破磚爛瓦。可那時候，他心裏滿是對未來的盼頭，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而現在，他卻感覺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後脖頸，連喘氣都變得困難起來。
    村委會的大院裏，此刻擠滿了滿臉焦慮、憂心忡忡的村民。張大娘手裏緊緊攥著賣不出去的白菜，菜葉上還掛著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卻無法驅散她臉上的愁容。“龍煞啊，俺家這三畝地的菜可咋整喲？再賣不出去，就全得爛在地裏啦！”瘸腿的老周頭拄著拐杖，急得不停地跺腳，嘴裏嘟囔著：“城裏超市的訂單也黃了，俺們這些天的辛苦，難道就這麽白費了？”
    翠花站在台階上，扯著嗓子，拚命想讓大家安靜下來，可她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村民們七嘴八舌的抱怨聲中。龍煞見狀，幾步走到牆角，抄起那個鐵皮喇叭，大聲吼道：“都別吵吵啦！聽我說！”他那已經變得嘶啞的吼聲，震得喇叭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好一會兒，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
    “網上那些瞎話，咱不能就這麽幹等著，指望它自己消失。”龍煞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汗，胡茬子紮得手掌生疼。“我已經聯係了縣裏的記者，明天他們就來拍咱的生產車間。還有質檢報告，下午就能拿到手。”說著，他從兜裏掏出那張皺巴巴的a4紙，上麵印著密密麻麻的檢測數據，“咱的酸菜，連大腸杆菌都沒超標，質量絕對過硬！”
    人群裏立刻有人嘀咕起來：“光有報告頂啥用啊？城裏人哪會相信咱？”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聲。龍煞正要開口回應，突然，院外傳來一陣刺耳的急刹車聲，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一輛黑色轎車如同一頭猛獸，猛地碾過門口的石子路，揚起漫天的灰塵。車門“砰”地打開，下來一個油頭粉麵的中年男人。他脖子上掛著一條拇指粗的金鏈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身後還跟著兩個染著黃毛的小夥子。“龍老板好興致啊，這時候還有心思在這兒開大會呢？”男人嘴裏叼著雪茄，說話間，煙霧直直地噴在龍煞臉上。“我是野狼農產品公司的王強，聽說你們最近日子挺不好過，要不……”
    “滾犢子！”二柱子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猛地衝了出來，卻被龍煞一把攔住。王強見狀，不緊不慢地嘿嘿笑著，從懷裏掏出一遝合同，在空中晃了晃。“別著急嘛！我這兒有筆好買賣。你們把商標賣給我，工人我也全收下，保證讓大夥都有飯吃。”他故意把“飯吃”兩個字咬得很重，嘴角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眼神裏滿是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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