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宮深處，昨夜一場細雨，將庭院中高大的槐樹、榆樹以及新栽的翠竹洗得碧綠欲滴，葉片上還凝著晶瑩的水珠。
    照清閣內一角，那盆綠玉翠竹盆景愈發顯得青翠挺拔，與窗外真實的竹林相映成趣，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
    李夕靜端坐在楠木嵌螺鈿的圓桌旁，剛剛用完早膳，精致的碟盞已撤下大半，隻餘一盞清茶氤氳著熱氣，茶香混著窗外草木的清氣，分外怡人。
    玉璿年紀小，胃口也小，早早用完她那份甜粥和半塊棗泥山藥糕，最後吃了幾口甜瓜，就被乳母牽著，奶聲奶氣地道了別。
    “母嬪，璿兒去園子裏看花花啦！”
    小身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通往壽春宮後園的回廊裏。
    行弘沉默地起身，行了個標準的禮，少年清瘦的脊背挺得筆直，聲音帶著變聲期的微啞。
    “母嬪安好，兒子告退去書房了。”
    不等李夕靜多叮囑幾句“仔細功課，莫要貪涼”，便轉身離去。
    玉浠也盈盈起身，聲音溫柔悅耳。
    “母嬪若無他事，女兒也先回永顏殿了，昨日未繡完的那幅蝶戀花，今日想趕些工。”
    李夕靜微微頷首，目光在玉浠清透的麵龐上停留一瞬，溫聲道。
    “浠兒今日也別太勞累了，永顏殿的小廚房裏，食材都備好了，想吃什麽就自己安排。禦膳房若是新做了點心，我讓阿英給你送些去。”
    玉浠溫柔一笑，聲音輕軟地應道。
    “女兒知道了，母嬪也要保重身子。晨起時女兒見著園子裏的辛夷開得正好，晚膳時便命人折一枝回來插瓶，母嬪看可好？”
    “好啊。”
    李夕靜麵上笑意更甚，眼角細密的紋路都舒展開。
    “你有心了，辛夷清雅，正合這時節。”
    玉浠再次福了福身，帶著貼身宮女，步履輕緩地離開。
    閣內一時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婉轉的鳥鳴和風過竹林的沙沙聲。
    浣英捧著幾卷冊子，身姿筆挺地侍立一旁，見她示意，便上前一步，開始有條不紊地稟報。
    “娘娘，照清閣本月用度已核畢，因前幾日娘娘吩咐裁減了些不必要的脂粉開銷，略有結餘，已按例登記入庫，入了咱們的小庫房。宮人排班也已重新調過，小沛子前日灑掃時不小心扭了腳踝，腫得厲害些，奴婢安排小裏子暫替他的差事，等小沛子養好了再換回來。
    另，東偏殿靠南那扇紗窗的插銷有些鬆動，關不嚴實，已著人報修了內侍省，那邊回話說午後便派工匠來修繕。”
    李夕靜接過浣英遞來的另一份簡冊，目光沉靜地掃過上麵列出的各項宮務稟報。都是些日常瑣碎，她處理起來駕輕就熟。
    浣英繼續念道。
    “壽春宮後園管事報，靠西牆那幾株老梨樹，有幾根枝丫長得過密，又正值掛果初期，恐承受不住重量有折損之虞，請示修剪事宜。”
    “嗯。”
    李夕靜放下簡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讓他們擇個晴朗無風的日子，務必找經驗老道的花匠，仔細修剪，莫要傷了主幹和主要的掛果枝。剪下來的枝條，若尚可用的，分到各偏殿廂房插瓶，餘下的……便歸置到柴房吧，也算物盡其用。”
    她抬眼望向窗外，那些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層層疊疊，為整個壽春宮帶來一片難得的濃蔭與清涼，是避暑的天然屏障。
    “對了，浣英。”
    她語氣略重了些，放下茶杯。
    “那口深井……夏日將至，貯藏瓜果全賴它清涼。著內侍省務必再仔細查驗一遍井壁、轆轤、井繩，確保萬無一失，水也要徹底清淘一次，不可有半點疏漏。這關係到闔宮夏日用冰之外的清涼根本。”
    去年井繩就有些磨損，幸而發現及時。
    “是，娘娘，奴婢記下了。”
    浣英立刻應道，在一旁的記事簽條上飛快寫下“查井”二字，並著重畫了個圈。
    窗外鳥雀啁啾，更顯閣內寧靜。
    李夕靜端起茶杯又淺啜一口，溫熱的茶湯入喉，思緒卻飄到了別處。
    昨日隱約聽得幾個小宮女在廊下歇息時閑聊，說京城集市為迎接立夏，煥然一新，熱鬧得很，各處時令鮮物都湧了進來。
    她對那喧囂市井本身並無興趣，但思緒卻自然地轉到了集市上可能出現的時令之物上，尤其是璿兒……璿兒前些日子有些咳嗽，雖不嚴重，但春日幹燥，總讓人懸心。
    “浣露。”
    李夕靜放下茶盞，喚過侍立在旁的二等宮女之首。
    浣露生得清秀，此刻低眉垂手，恭聲應道。
    “奴婢在。”
    “聽說外頭集市熱鬧，是為迎夏？”
    “回娘娘的話，外頭是因著立夏將至，集市上正熱鬧。這幾日各地時令鮮物，尤其是南邊快馬送來的瓜果，正源源不斷運入京城，尋常百姓家也偶有沽買的，宮裏應當也已預備下了，尚食局那邊想必早有安排。”
    浣露回答得仔細。
    李夕靜指尖摩挲著溫熱的杯壁。宮裏預備的是宮裏的，份例雖足，但未必能挑到最合璿兒口味的。
    她總想給璿兒尋些更合心意、或許也更有效的。前年夏天，璿兒也是懨懨的不愛吃飯，用了那方子配的枇杷膏，確實舒坦不少。
    “你留意著。”
    李夕靜吩咐浣露。
    “若有上好的新鮮蜜糖，或是應季的果子，枇杷、櫻桃這類，特別是對璿兒身子有益的，看著采買些回來。用咱們自己照清閣的份例銀子，不必走公賬。”
    “是，娘娘。”
    浣露記下。
    “對了。浣園，你去趟禦藥房，照這個方子配些藥材回來。”
    李夕靜從袖中摸出一張疊得方正的紙片遞給原本侍立在角落的三等宮女，上麵是她親筆謄抄的方子。
    “要川貝母、枇杷葉、甘草、陳皮……分量都寫清楚了，配齊了先收好，回頭本嬪親自看著熬製。”
    浣園連忙上前雙手接過，恭敬應“是”。娘娘認定的事，旁人是勸不動的，何況是為了十二公主。
    事情交代完，李夕靜揮揮手示意她們退下，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雕花木窗。
    清晨的露水氣息混著雨後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撲麵而來，濕潤而清涼。
    她凝視著窗外那叢在微風中搖曳的新竹，心中默默計算著日子。四月將盡，真正的暑熱還未至，但該預備的，一樣都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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