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祭沒有立刻跟上，她站在原地，目光掃視著整個營地，心中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營地中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侍衛們都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神情嚴肅。而那些參與狩獵的人們也都被聚集到了一起，他們或低聲交談，或默默等待著什麽。
    然而，正是這種表麵的平靜讓莫生祭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注意到營地異常安靜，除了風吹過草地時發出的沙沙聲外，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沒有鳥兒的鳴叫，也沒有動物的動靜，整個營地仿佛被一種詭異的氛圍所籠罩。
    簾子仍未放下，她遲疑片刻回到營帳中。
    那些畫紙已經到了淩允華手中，隻見他一臉嫌棄地隻用兩根手指捏著。“如果一開始就說要處理這玩意我一定不來。這密密麻麻的絲線，顯然早已跟命運綁定。”
    “剪斷就是了。”皇甫曄心不在焉地說：“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情節。除了瘟疫外能帶來死亡的東西數不勝數，但焱兒不想要瘟疫。”
    莫生祭眉頭微皺，在未來隻有一條線的現在，這些死亡也許真的無法避免。
    “你看他們。”莫檀軒拉著她坐下，“嘴上雖然訴說著對焱兒的愛意，但實際行動時卻又都忘記了。真愛她讓她做個幕後策劃之人即可，但現實卻她既是策劃人又是執行人。虛偽。”
    她覺得莫檀軒的心態有些怪異。“二哥覺得不平？”
    “為她而不平，當然不。”莫檀軒打開折扇，他靠在莫生祭的椅子上慢慢悠悠地搖著扇子。“自有人會為她不平。”
    “依我所見公主自己都不曾在意。”
    “誰能看透她的心思？一個人偶，照命令行動。就算生了自己的心思也得深埋心底。”
    莫生祭不這麽覺得。莫傾熠和儲帝都在拚命想探究她真正的想法，連何喬雲都利用過這點。“二哥，你應是入天宗不久便認識了公主？”
    “兩位司主的孩子，帶預言而生。人人都會對她產生好奇。”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出生時我便認識她。”
    莫生祭歎了口氣，“可是二哥，她是個人。雖然與常人有所不同，但她終究是個人，會有自己的思想。”
    “但她的思想無關緊要。除非她可以無視儲帝和皇甫曄，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
    話本身雖然不無道理，但莫生祭總覺得莫檀軒有什麽意圖，與他們所有人都不同的意圖。
    莫檀軒很早便離開淳王府前去天宗，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他對事物的看法與常人不同，這也與神跡“始”有關。
    既然她和藍雙焱眼中都能看到與眾不同的世界那麽莫檀軒和藍蒼嵐也有十足的可能。
    “二哥，你是否能看到生命開始的模樣？”
    “生命？”莫檀軒被逗笑，“你太不了解一切的伊始了，什麽生命會由一張紙上誕生。你覺得這個世界，像是真實的嗎？”
    莫生祭眉頭越蹙越緊，“二哥，何喬雲是不是你的手筆。”
    莫檀軒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對眼前的情景充滿了戲謔和嘲諷。他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搖動著，那扇子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發出輕微的“啪啪”聲。
    隨著扇子的搖動，一股若有似無的風從扇麵吹起，起初這風還很輕柔，如同一陣微風拂麵。然而，漸漸地，這風中竟不知何時起帶上了一股濃鬱到嗆鼻的花香。
    這股花香異常濃烈，仿佛是無數花朵在瞬間綻放所散發出的香氣。它如同一股洪流般洶湧而來，讓人猝不及防。這花香並非清新宜人，反而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仿佛要將人淹沒在這花海之中。
    這個香味她數次在藍雙焱的花雨中聞過。
    這樣說來她似乎從未見莫檀軒動過手，他總說自己不擅戰鬥，但他在天宗待了幾十年總有擅長的東西。
    思及此處莫生祭一躍而起，她回頭看了眼莫檀軒。“外麵是假的？”
    “什麽叫假的？”他依然靠著，“這個世界除了四方天柱及三眼外根本就沒有真的。”
    她想起來了。這股熟悉的異樣感，是白傘蓋母神。
    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莫檀軒啪一聲合上折扇，他走到中間向帝君微一行禮。“帝君，您可期待變革。我們不僅是不再束縛於天窗，更重要的是可以擁有不受控製的未來。”
    帝君會同意藍雙焱和藍蒼嵐同時離開與三位真理代理具在密不可分。
    皇甫曄就站在帝君身側，他視線冰冷。“你若是想這樣做那就是在與我們為敵了。”
    “你們不也在尋找起源嗎？照你們的話來說目的一致才是。”
    這是藍雙焱經常會說得話，目的一致但祈求的未來並不相同。
    “你以為自己能走得出這裏？”
    “白傘蓋母神下眾生平等。這是大公子親自創造的法術，不會忘了吧？”
    “你不會以為這世上會有完美的法術吧？”
    “也許。但在那之前我就能達成自己的目的。”莫檀軒直起身子。原本幾乎覆蓋在他全身的黑瞬間消失殆盡。“人員齊聚。既不在司中又不在帝都，此時不試很難再會有下次機會。”
    “你不懷疑這是陷阱？”淩允華突然問道，他輕輕將身上的黑往下撥了一些。“‘黑’已鬆動，打獞人下次醒來可不會這麽快。”
    “吞金魚都在我手上，用不了多久。更何況，你覺得九頭鷹的傳播能需要多久？”
    莫生祭變了臉色，莫檀軒來問她要九頭鷹時她沒有絲毫遲疑便給了他。此時竟忘了這事。
    當時曲奎城的事實在過於簡單。她趕到時城中那些異頭人們早已消失，徒留一地的羽毛和青銅色血液。
    吊死鬼倒是依舊還在，但九頭鷹竟迅速蜷縮起來，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金色的球體，仿佛是由無數道金光匯聚而成。這個金球散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宛如日輪一般耀眼奪目，讓人幾乎無法直視。
    莫生祭回收魂蛹和九頭鷹時還覺得奇怪，明明是藍雙焱來處理又怎會將東西留下。她分明是那種寧可殺錯也不放過的人。
    現在想來這就是莫檀軒的安排。他煽動她在與藍雙焱的見麵中提起選擇的權利就是想讓藍雙焱來處理。但是為什麽？為什麽非得要藍雙焱先去。
    可以確定的是，他一開始就衝著九頭鷹而來。無論九頭鷹在她或是在藍雙焱手中，最後都會落在他手裏。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剛剛在外頭莫傾熠並未收到影響。白傘蓋母神是他所創造的法術，莫傾熠不可能沒有發覺，但當時他卻並未做出任何舉動。
    “你小看了我們。”
    “不，是你小看了我。”莫檀軒微微一笑，“藍蒼嵐和藍雙焱，為何要將他倆一同派出？”
    莫生祭的疑問有了答案，藍蒼嵐的那一擊對象未必就是打獞人。
    她猛地拉開簾帳對外大喊：“明彰！去救公主。”
    這就是把人際關係的核心壓在一人身上會產生的後果。
    莫生祭一直覺得不可控地會是藍雙焱，萬萬沒想到竟會是自己的二哥翻臉。
    “啊，已經晚了。”莫檀軒笑臉盈盈，“這還要感謝王子優，在焱兒這個角色一出現就意識到她才是打開最終大門的鑰匙。”
    “是那條手臂。”皇甫曄已經完全沒了一貫的嬉皮笑臉，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五個字。
    “你們太傲慢了。”淩允華意外地十分冷靜，“若是這次不行還有下次。沒了她還可以等下一個。”
    “但未來隻有一個。也就是說現在無論我們做什麽都是命中注定。”莫檀軒又行了個禮，“帝君請恕外兒告退。”
    王子優緊跟著起身，“九頭鷹會很麻煩。儲帝殿下，就讓我們來看看沒了焱兒你該如何行事。”
    他倆離開後帳內一片寂靜，直到皇甫曄問莫傾熠：“真的？”
    他點頭。“真的。”
    “好事是他們三人都不知焱兒的魂魄正在別處休。”儲帝舒了口氣，“麻煩地是這件事也瞞不了多久，他們很快就會入夢去找她。”
    “先處理九頭鷹，瘟疫既不可避免，那就要采取應對政策。”淩允華說，他轉向淳王。“需要將帝國全境人口集中到三處地點。壁上山、連宿山……”他說著停頓了一下，“藍蒼嵐不行的話折月山不能用。”
    “帝都？”儲帝提議。
    “帝都人口眾多，再湧入新的難民怕是很難。”淳王搖頭。
    “用帝宮。”帝君突然說道：“將前宮全部空出。”
    “九頭鷹的鳥頭人症狀傳染地很快，用不著考慮所有人口。”莫傾熠舉起手伸出三個手指，“最起碼要死這個數。”
    曲奎城當時已是死城，又有三司在一旁監視，硬是將傳染壓到了最小範圍。
    想到這莫生祭又是一驚。處理吊死鬼的三司就是少安宮、予生殿和青末殿，正是王子優、莫檀軒和藍蒼嵐。
    “這是他們的安排。”
    “九頭鷹怎會憑空出現，當然是他們的安排。”莫傾熠冷笑，“從鍾花開始就準備好了這一出。”他說著又看向儲帝，“被最信任的人背後捅一刀，感受如何？”
    儲帝麵無表情，他起身。“父君，是否回宮？”
    帝君卻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他撐著臉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挫折也是成長的一環。”
    確實，與帝君稱帝的這一路相比這根本稱不上是問題。他沒等儲帝回話問屹王：“你看到了，我們這位儲帝對一統帝國勢在必得。我們雙方都省點力氣，投誠如何？”
    屹王臉色蒼白，她跪在地上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那就一起回帝都。”帝君站起，帳中所有人都跟著起身。“這個白傘蓋母神要怎麽處理？”
    莫傾熠微微欠身，“給兒臣半個時辰。白傘蓋母神隻是限製術法，對人本身反而是有所保護。”
    “嗯。”帝君又道：“莫傾煜，你去行宮看看。”
    “遵帝君令。”莫傾煜很快離開營帳。
    “拔營，歸巢。”
    儲帝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立刻離開，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眾人漸行漸遠。當最後一個人也消失在門口時，儲帝終於緩緩地轉過身來，腳步有些沉重地走回了那張椅子前。
    他慢慢地坐了下去，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空了一般。椅子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儲帝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緩緩地抬起雙手，將它們捂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的手指緊緊地壓住臉頰，似乎想要掩蓋住什麽，又或者是想要保護自己不被外界的一切所幹擾。
    莫生祭本是想同他私下說幾句話一回來就見他這副樣子。她慢慢走到他身後將手蓋在他的手上，“別擔心，一切都會重新順利起來。”
    “我想過會失去所有人，唯獨沒想過會失去她。”
    “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你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更要趕緊行動起來。”
    儲帝深吸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他起身，“需要你跑一次滄國。”
    “滄國？”
    “我們有留後手，但需要啟動。”
    她點頭，“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