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未盡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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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銀總裁的語氣同樣沉重,帶著深深的無力感:“通脹的幽靈已經抬頭,而且是最惡劣的‘輸入性通脹’。
    我們極有可能麵臨通脹急劇攀升與經濟活性大幅衰退並存的‘滯脹’噩夢!
    在這種環境下,央行任何傳統的貨幣政策——無論是加息還是降息——都將完全失效!甚至會起到反效果!
    當前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是想盡一切辦法避免國民經濟陷入螺旋式通縮或惡性通脹的崩潰境地,而非進行一場我們根本贏不了的金融冒險!”
    以通商產業大臣及部分深受右翼思想影響的顧問為代表的強硬派或稱賭徒派)則強烈反對立即示弱。
    通產大臣猛地一拍桌子,激動地站起身:“妥協?現在低頭妥協意味著我們過去幾個月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都將付諸東流!美國人這一招確實狠毒致命!
    但請諸君想一想,opec為什麽會如此默契地配合?因為他們樂見高油價!這意味著油價在可預見的短期內絕不可能回落!
    這確實是我們戰後最艱難的時刻,但危機中也蘊含著機遇!這正是逼迫我們痛下決心、進行徹底的結構性改革、加速擺脫對進口能源過度依賴的曆史性契機!
    我們可以立即啟動戰略石油儲備來平抑短期市場價格,同時加倍努力向中國、東南亞市場傾斜,用我們的技術和產品換取他們穩定的能源和原材料保障!
    此時屈服,大和民族將在未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內,永無翻身之日!失去經濟主權!”
    一位與軍工複合體關係密切的顧問也激動地附和:“美國此舉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們的普通消費者和運輸行業同樣要承受高油價的痛苦!
    這是一場意誌力的較量!看誰先撐不住!我們擁有國民舉世無雙的忍耐力和犧牲精神!我們更能熬!”
    就在兩派爭執不下、會議陷入僵局時,一直沉默旁聽的外務大臣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他低聲交談了幾句後,臉色瞬間變得灰敗,他舉手示意,打斷了激烈的爭吵。
    “首相閣下,各位,”外務大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剛剛接到德國總理府和英國首相府的最高級別緊急熱線電話。對方的措辭…異常嚴厲和直接。
    他們表達了對當前全球金融和能源市場劇烈動蕩的‘深切憂慮’,認為這場危及全球經濟穩定性的風暴,其根源在於…在於日美兩國之間‘危險且非理性的對抗性政策’。
    他們強烈‘建議’我們——事實上近乎於警告——必須以全球經濟發展的大局為重,‘立即停止’所有可能導致連鎖性全球經濟崩潰的金融操作。”
    此言一出,整個會議室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溫和派官員心中瞬間一片冰寒,仿佛墜入萬丈深淵:“完了…歐洲不會支持我們。日本將陷入徹底的國際孤立。七國集團g7)的協調框架…已經名存實亡了。”
    在巨大的內外壓力之下,首相的天平明顯傾向於尋求妥協途徑。
    他最終指令外務省,嚐試通過最秘密的渠道,與美方進行接觸,探尋暫時休戰的可能性。
    然而,由於強硬派的激烈反對,此次緊急會議並未能形成立即停止所有金融對抗行動的明確決議。
    最終,會議在一種無奈的僵局和不祥的預感中休會。
    重量級閣僚和顧問們麵色凝重地陸續離場,沉重的木門一次次開合,帶走嘈雜,卻留下更深的焦慮陰影。
    然而,就在首相和幾位核心溫和派成員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後,會議室內卻意外地留下了幾個人。
    以大藏省官房長官相當於辦公廳主任)為首,包括財務官、主計局次長在內的幾名高級事務官僚並未立即離開。
    他們默契地留了下來,仿佛還有未盡的“程序”需要完成。
    宮澤弘一副局長也在其中,他臉色灰敗,機械地收拾著身前的文件,指尖冰涼。
    官房長官清了清嗓子,聲音在空曠了許多的會議室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冰冷的公式化腔調:
    “諸君,”他環視留下的幾人,目光最後落在宮澤身上,“關於此前‘調整我國債持有結構’以應對金融市場異常波動的決策,雖然事態後續發展超出了初期預估,但基於當時緊急狀況下的綜合研判,其決策過程本身,是遵循了既定規程的。”
    他頓了頓,用詞極其謹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水裏撈出來的:“該決策經由大藏省、日本銀行及內閣府相關部局多次聯席會議充分審議,最終由大臣閣下基於多方提供的專業報告及風險評估,裁定執行。相關會議紀要、報告及簽呈文件,均已按規定歸檔備查。”
    財務官立刻接口,語氣同樣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是的。所有流程符合《財政法》及《外匯法》相關條款對‘非常時期資金運用’的授權範圍與程序要求。決策的責任主體,是當時的聯席會議集體。”
    主計局次長推了推眼鏡,補充道:“市場反應存在滯後性與不可預測性,尤其是外部力量的針對性反製,屬於‘不可抗力’範疇。決策當時的依據是充分且合理的。”
    三人的話語,像三塊冰冷堅硬的巨石,一字一句地壘砌起來,構建起一個無懈可擊的、名為“集體決策、程序合規”的堡壘。
    宮澤弘一低著頭,聽著這些滴水不漏的官話,心髒一點點沉入冰窟。
    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這不是在分析得失,這是在定調子,是在進行“責任切割”的事後確認。
    那個導致如今被動局麵的、拋售美債的決定,被牢牢地定性為“集體”的意誌,“合規”的程序。
    沒有任何個人需要為此承擔具體責任,因為責任被完美地稀釋並封存進了厚厚的檔案卷宗和那無數次“聯席會議”的模糊概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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