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魔法史教室裏光線昏暗。
    九月的陽光被厚重的窗簾過濾，隻留下幾道斜射的光束，灰塵在光線中懶散地飄舞。
    賓斯教授那銀灰色半透明的身體漂浮在教室前方，開始了他一成不變的講課。
    即使是講述血腥的巨人叛亂，但配上他那如同單調的催眠曲的聲音，輕而易舉地放倒了前排一大片的學生。
    “...在1707年，隨著魔法部取代巫師議會的正式成立後，首任部長尤裏克·甘普委任巨人管控委員會製定了第一部《巨人遷徙法案》…”
    賓斯教授飄過教室，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該法案強製要求所有巨人族群離開英格蘭東部和威爾士邊境的傳統領地，遷往蘇格蘭北部人跡罕至的高地...”
    露克蕾西婭坐在教室前排，右手快速記著筆記。
    與大多數還強撐著昏昏欲睡的同學不同，她對這段曆史真的很感興趣。
    當賓斯教授提到巨人與所居住森林和山脈的聯係時，露克蕾西婭的羽毛筆停在半空中。
    墨水在筆尖聚集成一滴，差點掉到羊皮紙上。
    “...某些山地巨人部落，尤其是斯卡爾族，據說它們能感知山脈的脈動，預測岩崩和雪崩。而居住在古老魔法森林中的綠林巨人，則發展出了一種與植物溝通的粗淺能力，使他們能夠在危險來臨前感知森林的警告...”
    露克蕾西婭的眼睛睜大了。
    她放下羽毛筆，雙手輕輕放在桌上，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
    與植物溝通...感知森林的警告...
    她的心跳快了一些。
    這些詞語在她腦海中回響，像是某種久違的呼喚。
    聽起來像某種更為原始的自然魔法，與她自己的能力有著模糊但確實的聯係。
    她匆忙記下這些細節，但寫著寫著，又忍不住起了疑問。
    魔法部為什麽要強製驅逐這些與自然有著特殊聯係的生物？
    突然身側的動靜打斷了她的思路。
    露克蕾西婭抬頭看看四周，拉文克勞和赫奇帕奇的大多數學生都在苦苦抵抗睡意。
    身邊的艾瑪在課程剛開始的時候還會通過時不時地搖頭來試圖跟上賓斯教授的節奏，現在已經徹底放棄掙紮，臉頰貼在羊皮紙上，嘴角有一絲可疑的濕痕。
    倒是右邊的海倫娜和她一樣保持著令人驚訝的專注，羽毛筆在筆記本上快速移動，偶爾停下來思考一個日期或名字。
    最左邊的索菲亞看似在聽講，但她的目光也已經微微渙散。
    速寫本攤開在麵前，手中的炭筆輕輕在紙上遊走。
    露克蕾西婭小心地越過艾瑪垂下的腦袋，想看看她記了些什麽。
    她看到的瞬間，呼吸停住了。
    那不是課堂筆記，而是一幅令人震撼的場景速寫。
    畫麵中，一個高大的巨人首領站在燃燒的森林前，巨大的身軀在火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的臉上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悲痛和憤怒，雙手緊握成拳，像是在對著天空咆哮。
    每一根線條都精確得可怕，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就像是...
    就像是索菲亞親眼見過這個場景一樣。
    索菲亞的手在紙上快速移動，炭筆與紙張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她格外專注，眼神有種奇異的空洞感，像是在凝視著什麽隻有她能看到的東西。
    “...在1720年的斯特拉斯克萊德戰役中，魔法執行隊試圖強製執行第三次遷徙令，結果引發了近代史上最血腥的巨人反抗。帕金斯執行官堅持認為威懾性展示魔法部的力量是必要的，而不是談判或退讓。這一決策最終導致了三十二名巫師和四十七名巨人的死亡，以及整個普雷斯頓山穀的毀滅性破壞...”
    索菲亞突然放下炭筆，輕輕揉著太陽穴，臉色略顯蒼白。
    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露克蕾西婭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側過身子輕聲問：“你還好嗎？”
    聲音剛好能蓋過賓斯教授的單調講解，也不會被海倫娜聽到。
    索菲亞勉強點點頭，但手指仍按在太陽穴上。
    她的速寫本上，那個巨人首領的表情栩栩如生，仿佛在無聲地控訴。
    露克蕾西婭注意到畫麵中一個細節：巨人脖子上掛著一個看似粗糙卻蘊含魔法的石墜，散發出淡淡的綠光，與速寫本黑白色調形成鮮明對比。
    “...最終，剩餘的巨人部落被徹底驅逐到人跡罕至的山區和島嶼。而曾經由巨人守護的古老森林和神聖山脈，則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間因失去了守護者而逐漸衰敗...”
    賓斯教授繼續他的敘述，絲毫不關心學生們的死活。
    在教室後方，一個赫奇帕奇男生的頭重重地砸在桌上，驚醒了自己，然後尷尬地左右張望，確認有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態。
    “魔法部的做法終究是掩蓋了問題而非解決問題。”賓斯教授用一種奇怪的總結方式結束了巨人戰爭這一章節，“時至今日，巨人問題仍然是巫師社會麵臨的挑戰，這一切都源於早期那些基於恐懼而非理解的政策...”
    下課鍾聲一響，整個教室立刻活了過來。
    艾瑪猛地抬起頭，羊皮紙粘在她的臉頰上。
    她眨了眨眼睛，還有些迷糊，伸手撕下紙張的同時趕緊擦掉嘴角的口水。
    “朋友們...”
    她的聲音還帶著剛醒來的沙啞。
    “我剛才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重要內容？”
    周圍傳來椅子腿刮擦地麵的聲音，書包拉鏈的聲響，還有羊皮紙被匆忙塞進包裏的窸窣聲。
    學生們飛快地收拾東西，生怕再聽一秒鍾賓斯教授的聲音。
    後排那個砸過桌子的赫奇帕奇男生正在揉著額頭，桌上還有一個紅印。
    海倫娜整理著筆記，每一頁都碼得整整齊齊，連日期和標題都用不同顏色的墨水標注。
    “基本上...”她停頓了一下，透過鏡片無奈地看了艾瑪一眼，“整節課。”
    她歎了口氣，但還是把筆記本遞了過去。
    “你可以抄我的，但下周的魔法史課開始前，我要確認你的書包裏裝了兩瓶以上的提神藥劑。”
    海倫娜在自己的課程表上做了個小記號，顯然是在提醒自己下周記得檢查艾瑪的藥劑儲備。
    “謝了，海倫！你永遠是我的救星！”艾瑪感激地說，然後轉向露克蕾西婭和索菲亞，“不過我更好奇你們兩個怎麽能保持清醒的？賓斯教授的聲音簡直比那龐弗雷夫人的安眠藥還管用。”
    露克蕾西婭剛要回答，卻發現索菲亞的狀況似乎更糟了。
    她的手指緊緊握著速寫本邊緣，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
    “菲，你還好嗎？”
    露克蕾西婭把書包推到一邊，快步走到索菲亞身邊蹲下。
    索菲亞搖了搖頭，手指仍然按在太陽穴上。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隻是...回聲太響了...像是真的在那裏一樣。”
    露克蕾西婭立刻從書包裏翻找出一個小玻璃瓶，動作很快但很輕。
    “試試這個。”她把瓶子放在索菲亞手邊，“我改良了普通的緩解劑配方，加了薄荷精華和甘菊提取物。不會那麽苦澀，對頭痛的效果也更好。”
    索菲亞感激地接過小瓶，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藥劑的效果很快，她緊繃的肩膀就放鬆了些，按在太陽穴上的手指也不再那麽用力。
    露克蕾西婭在旁邊等著，直到確認藥劑開始起效才開始收拾索菲亞的東西。
    艾瑪和海倫娜已經準備前往下一堂課。
    “你們先走吧，我們隨後就到。”
    露克蕾西婭對她們眼神示意索菲亞的狀況。
    兩人了然地點頭，先行離開了教室。
    教室很快清空，隻剩下露克蕾西婭和索菲亞。
    賓斯教授早已穿牆而去，甚至沒有注意到還有學生留在教室裏。
    “好些了嗎？”
    “嗯，藥劑有用。”索菲亞勉強對她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蕾婭...但今天的回聲特別強烈，幾乎像是親曆其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