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種事情派人知會他一聲不就好了，還勞煩您親自去。”
    “陳舟大哥為我們薑家前前後後接近二十年，又是親眼看著我長大，怎麽說也不能那般隨意。”
    薑家小姐搖搖頭道。
    她摩挲著掌中木質小劍的掛飾，神色越發惆悵迷茫。
    “小姐，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丫鬟小心翼翼問道。
    “可能，是你想的那樣吧。”
    “啊？可是你們差了二十多歲啊，而且那位陳師傅有殘疾，上限一般……小姐你可是要去學府的，將來一定能成為四境甚至五境。”
    “不行，我要去和我爸說說。”
    丫鬟勸解非但沒有起到作用，反而令薑鳳越發下定決心。
    於是一場激烈爭吵在府內爆發。
    “你知不知道他多大了！！！混賬！你們什麽時候搞到一起的！老子要剁了那個姓陳的！”
    “我們是清白的，陳舟大哥根本不知道我心意，但是我就是喜歡他！”
    “老子打斷他的腿！！！”
    “你先打斷我的腿！陳舟大哥沉穩，有故事，有本事，哪點不好！”
    “我的小祖宗，你都被中州學府錄取了！學府裏哪個天驕不比他強一百倍？！
    “不一樣！陳舟大哥和那群普通人不一樣！”
    “你！你你你……”薑父被氣的臉色通紅，食指指向女兒，嘴唇都在發抖，“你再說一遍。”
    “我就喜歡陳大哥！”
    “你！”薑父手掌抬起，薑鳳緊閉雙眼。
    半晌巴掌終究沒有落下。
    “你知不知道陳舟是誰，我是想讓他直接離開，你倒好，隻讓他不當武師，繼續當侍衛。”
    “他是誰，陳大哥不是從灰靈潮中脫身的嗎，意外將你救下。”薑鳳疑惑。
    “最近我和幾位老友相聚，發現了些事情……陳舟，恐怕就是周宸，二十年前犯下殺妻滅門大案的人。”
    薑鳳麵色瞬間煞白。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間。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夜幕初上，她終究是再忍不住，大踏步朝“陳舟”方向走去。
    一路並未見到他身影，直到推門而入。
    收拾到整整齊齊的房間內，一封信箋靜靜躺在桌麵之上。
    ——
    化名為陳舟的周宸走在大路上，一雙眸子波瀾不驚。
    能安穩活到40歲，他已經算比較滿意了。
    就是最近這個身體越發扛不住。
    他輕咳幾聲，紙巾瞬間染紅。
    在府邸內他畢竟要裝裝樣子，不能被人看出來虛弱，萬一被開除了怎麽辦。
    在最初逃亡那幾年裏，他不斷奔波，今天受了傷，稍微愈合愈合，明天又有新傷。
    日複一日，奔波不停。
    無數次死裏逃生之後，潛力不知道被透支了多少。
    年輕時候還能勉強壓一壓，年紀越大就越是壓製不住。
    周宸隱約感覺到自己活的不會太久，估摸著四五十歲就得寄了吧。
    如今這個星際時代，四五十歲對於普通人而言都算是很短暫了，更何況三境超凡者。
    周宸再次開始了流浪生涯。
    隻不過這次就安穩了許多。
    薑家在當地也算是有點水平，幫他搞到個合理身份並不困難。
    一個人扛著行李，他就這麽走啊走。
    途經無數城池，最後來到北武。
    那年艾菈身亡，歐合入侵，沒想到是陽謀一場。
    何衛國令下，天夏與歐合一步步將租界區整合。
    而後二十年內，他親眼見證一個個世家倒下，又有新世家崛起。
    星盟與旭陽都入侵過幾次，摩擦不斷，後又歸於平靜。
    那些上層之間的衝突，可惜他還沒有資格接觸了解，不知曉具體情況。
    隻能說……
    在何衛國帶領下，天夏確實是在穩步變好的。
    這老頭沒有騙人。
    一路走啊走。
    四十四歲的周宸頭發白了一大片，麵上更是浮現出許多皺紋。
    他能感覺到身體就是個大漏勺。
    隻要呼吸一秒，就會有大量生命力從身體各個毛孔向外溢出，幾乎停止不了。
    又或者說，想要停止，就得依靠高境人員。
    按理說如果去嚐試朝這個方向努力，未必不能做到。
    說不定能通過人脈關係之類，請到大佬出手，幫忙補齊一下他的生命力缺陷。
    可周宸沒有這麽做，他也說不太清自己到底怎麽想的。
    四十五歲這年，他感覺自己應該回去看看了。
    該去看看。
    所以他一路向南，回到雲津。
    回到雲津的墓地當中。
    周氏沒了，不過周氏武館曾經也培養了不少人員，其中沒參加那場百日宴的，出資盤了片墓地給周氏。
    最中心處，周家家主，周啟強，旁邊便是周啟生。
    不遠處，蕭淅以及周子燭的墓碑都規規整整。
    看得出墓地不經常打掃，到處是雜草與野花。
    周宸來到最中心墓碑前，將貢品放下。
    然後跪坐下來，梆梆磕了三個頭。
    “爸，來看你了，上好燒刀子，你愛喝的。”
    然後周宸挪了下位置。
    “叔，二十多年了才來看你們，不知道怨不怨我，我每年有給你們燒紙的，不知道你們在那頭收到沒。”
    梆梆梆，一杯酒撒下去，又是三個響頭。
    一路磕，一路敬酒，直到最後，來到一處墓碑前頭。
    周氏家主兒媳——蕭淅之墓。
    跪在這墓碑之前，周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算了，給你們娘倆多磕幾個吧。”
    他想倒酒，不過蕭淅不喝酒。
    梆梆梆梆……
    周宸數不清第多少個響頭磕完，他如今這軀體瀕臨崩潰，額頭早就滲出了血跡，順著麵龐向下滑落。
    “你後悔嗎。”
    一道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周宸默不作聲。
    “你曾無數次說這些都是假的，所有周家人都是假的，這都二十多年了，還假嗎。”
    “你也曾說自己是七境強者，你的兵擊途徑很強很強，我也確實領教過威力，可你怎麽還停留在三境？”
    女子麵色複雜，靜靜看著他。
    “你是不是想說，因為早些年受傷影響了潛力？還是要怪自己選擇了一個沒有什麽未來的途徑道路？”
    唰！！！
    白光刺來，可惜如今周宸這千瘡百孔的身軀。
    即便三米範圍，他這一劍仍然太慢太慢，慢到他人完全反應的過來。
    啪！
    一聲炸響。
    彎刀將長劍挑飛，彎刀向前，精準無誤的停留在周宸喉嚨前。
    “周宸，你慢了，比從前慢太多了。”
    “是你太快了。”周宸笑了笑。
    “我巡查司的師傅，當年追殺你被你重創之人。在那場抓捕行動中，你殺死許多人，卻放過了我。”女子神色複雜，“我找了你十多年。”
    “原來是這樣子嗎，看來我當時還是殺少了。”周宸笑了笑。
    女子眼底神色複雜，又有寒芒閃現。
    周宸笑了笑，道，“而且我要糾正一點，境界突破不上去，並不隻因為生命力受損，我的途徑好像被封鎖了，它本應該是最強的。”
    “這種借口很無聊……”
    話沒說完，周宸身影再動。
    刺耳劍鳴聲起，卻又轉瞬寂靜。
    長刀穿透胸膛，女子依舊快他許多。
    “周宸，你就沒有半點後悔嗎？你殺了無數親友，我若是你，早就以死謝罪了。”
    砰！
    周宸右臂機械臂剛揚起，又被直接當場斬飛，快速抽離的大刀摩擦胸膛骨骼，帶來劇烈痛楚。
    他反而借此機會在地上翻滾數圈，左手掏出柄普普通通的長劍。
    “你太狼狽了，這就是你所謂的最強途徑嗎。”女子譏諷一笑，打算徹底終結這場鬧劇，卻見麵前周宸閉上雙眼。
    “屏息、凝神，然後，斬！”
    風浪掠過，長刀定格。
    沒有奇跡發生，他左臂被斬順勢斬落。
    “周宸啊周宸……”女子歎息搖頭，“巡查司以及研究院已經證明，你的途徑存在嚴重缺陷，二境就是極限，三境更是幾乎不可能，沒了劍，你還有什麽。”
    長刀送入心髒。
    周宸費盡全力睜開眼，與女子對視。
    他目光平靜，明明一副要死的樣子，卻仍然像留有幾分驕傲。
    他嘴唇顫動，唇角一點點上揚。
    生命力極速流逝，每一次呼吸都竭盡全力。
    嘶啞聲音緩慢，但格外有力。
    “我記不清那年為什麽要動手……也不記得很多很多……”
    “可我隻要握住劍，便不會後悔……”
    “最強的不是兵擊……是……”
    “我。”
    視線一瞬轉黑，痛徹心扉的感覺轉瞬即逝。
    周宸閉目站在原地，高樓大廈消失不見，一團紫色能量團靜靜懸浮在他身前。
    【魘】：規則殘片。
    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規則碎片，是一切幻象根源。
    在無盡的夢魘中循環往複，直至無法掙脫。
    可大概沒有人想到。
    真會有人意誌堅定，或者說，“自負”到這種程度。
    在曆經一次次痛苦輪回後，仍然昂首挺胸，麵臨死亡都不曾有絲毫動搖。
    “握住這把劍，我便是無敵。”
    周宸緩緩睜眼，猶如大夢初醒，亦或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