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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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一川那視野開闊、裝修簡約的大平層裏,此刻彌漫著誘人的火鍋香氣。
開放式廚房的吧台上,堆滿了剛送到的各色涮品:鮮紅的肥牛卷、嫩滑的鴨血、翠綠的生菜、飽滿的香菇……王博正哼著小調,麻利地拆著包裝,把食材裝盤。金一川則負責調試那個電煮鍋,咕嘟咕嘟的紅油鍋底已經開始翻滾,熱氣蒸騰。
與這份悠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巨大落地窗邊工作台前的張花朵。她幾乎把自己焊在了椅子上,筆記本攤開,電腦屏幕亮著,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整個人像一台高速運轉的處理器。
“……對,王局,我是花朵!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您!有個緊急情況……攝製組那邊也要提前過去勘景了,大概五六個人,關鍵是……他們有一整車的器材設備要跟著!對,大車!所以停車場麻煩您一定幫忙協調個大的、地麵結實點的、最好還能有基本安保的!……太感謝您了王局!回頭請您吃飯!……好的好的,您把聯係人電話發我就行!謝謝謝謝!”
剛掛斷車葉縣文旅局局長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手機又催命似的震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道具組穆連勝”。張花朵深吸一口氣,認命地接起,還沒開口,電話那頭就炸過來一個洪亮又帶著明顯火氣的大嗓門,震得她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了一點:
“小張!張助理!這事兒你必須給我解決!張導剛又下指令了!要我再加兩輛重型卡車!綠幕!鐵架子!還有一堆雜七雜八!之前的五輛根本不夠塞!”
張花朵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用手按著額角,試圖保持冷靜,聲音裏卻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疲憊和無奈:“穆哥……穆哥您消消氣。這……這大晚上的,您讓我上哪兒去變兩輛重型卡車啊?之前那五輛,我和小良哥腿都跑斷了,電話都快打爆了才湊齊……”
“這能怪我嗎?!”穆連勝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八度,“是張導臨時要加點位!他老人家金口一開,我不得執行?我告訴你,這還不算完!他老人家還突發奇想,讓我給他找十匹駿馬!要高大威猛、毛色油亮的那種!十匹!說拍遠景用!我的老天爺啊!張導是不是以為我穆連勝是開馬場的?啊?!”
“十……十匹馬?!”張花朵徹底懵了,眼睛都瞪圓了,聲音都變了調,“拍遠景?看不清楚的那種?那……那電腦做不行嗎?”她簡直無法理解這種操作。
“就是啊!我也這麽說!”穆連勝像是找到了知音,聲音裏的火氣更旺了,“可張導說就要實拍的感覺!感覺!感覺個錘子!隔著幾百米,馬毛都看不清一根!問題是這十匹馬找來了,還得運過去!至少得四輛專門的運馬車!這又是一大攤子事!小張啊,你……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吧!這事兒也得落在你頭上!”穆連勝說完,不等張花朵反應,“啪”地就把電話掛了,留下嘟嘟的忙音,像是對她最後的“宣判”。
張花朵握著手機,呆呆地看著筆記本上剛剛記下的、如同天書般的需求:
“+2重卡綠幕\鐵架)??”
“10匹駿馬高大威猛油亮)???”
“+4運馬車???”
每一個問號都像一把小錘子,敲在她已經不堪重負的神經上。她感覺眼前發黑,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委屈湧上來,鼻子都酸了。這活兒簡直不是人幹的!千頭萬緒,像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
“花朵!”
一個略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張花朵茫然地抬頭,發現金一川不知何時站在了她旁邊,眉頭微蹙地看著她。他手裏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小碗,不由分說地塞到她手裏。
“天大的事,也先給我把這塊肉吃了!”金一川的語氣帶著一種少見的強硬,又指了指她麵前,“你看看你的碗。”
張花朵這才注意到,自己那個盛著麻醬蘸料的小碗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碗。碗裏堆得像座小山——肥牛卷、毛肚、蝦滑、金針菇、茼蒿……全是她愛吃的,而且一看就是剛涮好、火候正好的。更讓她心頭微動的是,那碗麻醬蘸料,調得正是她最喜歡的比例:濃稠的麻醬打底,恰到好處的韭菜花和豆腐乳提鮮,飄著一層紅亮的辣椒油,還點綴著幾粒翠綠的香菜末。這味道,她隻在第一次來他家涮鍋時隨口提過一句……
“先吃!補充能量!腦子都餓暈了怎麽幹活?”金一川不由分說地把筷子也塞進她手裏,一手端著碗,一手拉著她坐到了吧台餐桌前,自己則坐在她旁邊的位置,又夾了一筷子肉放進沸騰的鍋裏,眼神卻一直沒離開她。
一股暖流混雜著委屈,衝得張花朵眼眶發熱。她吸了吸鼻子,沒再推辭,夾起一大塊裹滿醬料的肥牛,塞進嘴裏。濃鬱的肉香、醬料的鹹香麻辣瞬間在口腔裏爆開,帶著撫慰人心的溫度滑進胃裏。
“唔……好吃!”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連日來的疲憊似乎被這口熱乎的食物驅散了一點點。
“好吃就多吃點。”金一川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眼神軟了下來,那裏麵清晰地映著心疼。這才多久沒見?從機場分別到今天,不過短短十二天,她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一圈,下巴尖得能戳人,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那雙原本就大的眼睛,在瘦削的臉上顯得更大了,此刻卻盛滿了疲憊和茫然。他默默地又給她撈了幾片肉。
旁邊的王博也趕緊幫腔,往鍋裏下著午餐肉:“就是就是!花姐你得多吃點!工作嘛,永遠都做不完的,弦兒繃太緊容易斷!有時候啊,該求助就得求助,別自己硬扛!”
張花朵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敏銳地捕捉到了王博話裏的弦外之音。她咽下嘴裏的食物,眼睛亮了亮,看向王博:“嗯?博哥,你有路子?”
王博嘿嘿一笑,得意地揚了揚眉毛:“聰明!不愧是花姐!馬的事兒,我不敢打包票,但我知道個門路!”他放下筷子,“之前川哥在西北拍那個《大漠孤煙》的時候,不是有挺多騎馬戲嘛?當時合作的那個馬場老板人特好,姓趙,我們還加了微信。他那個馬場後來搞了個旅遊體驗項目,還專門發信息邀請川哥有空去玩呢,說馬隨便騎!”
王博這麽一說,張花朵腦子裏瞬間閃過一個在網上被瘋狂轉發的視頻片段——金一川在一個黃沙漫天的外景地,一個幹淨利落的飛身上馬!沒有依靠旁人牽馬或托扶,他僅憑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如同矯健的獵豹,腳尖輕點馬鐙,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穩穩地落在馬背上!那動作行雲流水,力量與美感兼具,引得無數粉絲尖叫。當時隻道是尋常,現在想來,這背後不知摔了多少次,練了多久才有的功底。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金一川,想說點什麽。然而,她的目光剛轉過去,就直直地撞進了金一川專注凝視著她的眼眸裏。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清晰地映著她此刻有些狼狽又帶著點希冀的樣子。
更讓她心跳漏拍的是,金一川忽然毫無預兆地伸出手。他的指腹帶著微微的涼意,極其自然地、輕輕地擦過她的嘴角——那裏,沾上了一小點調皮的、紅亮的辣椒油。
他的動作很輕,很快,像拂過一片羽毛。沒有刻意的曖昧,卻帶著一種熟稔到骨子裏的親昵,仿佛這個動作已經做過千百遍。擦完後,他的指尖若無其事地收回,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張花朵整個人卻僵住了,手裏還握著筷子,嘴角殘留著他指尖那微涼的觸感,像被點了穴。食物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她臉上瞬間騰起的紅暈。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隻剩下鍋裏咕嘟咕嘟的翻滾聲,和她胸腔裏驟然失序的心跳聲。
金一川看著她呆住的樣子,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眼神深處,有什麽東西在悄然融化。他沒有說話,隻是拿起公筷,又給她夾了一顆飽滿的蝦滑,放進了那座還沒吃完的“食物小山”頂端。
王博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專注地盯著鍋裏上下翻飛的午餐肉,嘴角卻咧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