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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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持心中一陣驚懼,有些複雜地看了段無量一眼,他為何會想到天下?

    段無量似是打開了話匣子,不再看許持,自顧自道:“銀發藍瞳便是天生異端,為了不讓我給家族帶來禍患,爹娘也從不讓我出門,能學武功什麽的更是妄談,仿佛我連個人都不是,不配享有世人擁有的任何東西,哪怕我還是王府的一個世子。父母兄長,侍衛奴仆,統統都是避之不及的麵孔,真是太令人厭惡了,太難看了……”

    “所以你掌控了孔雀教之後第一個下手的目標便是自己的段王府?”許持停了一下,複雜地問道。

    段無量似笑非笑道:“有何不可,生而不養,食物茶水都是需要我自己時常去請求的,他們甚至妄想殺我以絕後患,如此我為何不能自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是他們不想留,便能輕易奪去的。”

    對方說的輕巧,可許持卻是心中波瀾漸起。

    “入魔教,偷武功,殺小人,滅敵手……”段無量眼前仿若閃過一幕幕當年他所經曆之事,懵懂少年在所有人的白眼和譏笑中如螻蟻般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別人唾手可得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妄想,他不僅僅長的與人不同,就連身體都孱弱非凡。

    甚至連出門見一見陽光,都要在指定的時間出來放風,以免他模樣駭人,傳出去引起禍端。

    偶然一次機會,他見到了魔教的雀翎正使楊焱宇,此人為當時孔雀教教主的得力助手,在段無量聲淚俱下的苦求中,那位家中也有一子的正使動了惻隱之心,把這個為世人所不容的可憐孩子帶回了孔雀教。

    至此,便是他悲慘過去的第二幕。

    初入魔教,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有心人想利用這個身份向王府做出什麽不軌之事,但是當時的段無量並不是害怕拖累端王府,而是因為當年的孔雀教勢力並不如現在,他擔心的是孔雀教的有心人掀不起波瀾反而暴露了他現在藏身的這個安穩之地——是啊,多麽可笑,他堂堂南疆段王府世子居然淪落到隻能在一個江湖邪教中苟且偷生。

    也正是因為他的小心翼翼,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個沒背景的小怪物,欺淩羞辱接踵而來,他把這些曾經羞辱過自己的人一一記在心中,決心有朝一日出頭後一一討還。

    縱是被欺辱,也好過在段王府中當一個廢物。

    他竭盡所能的去學習所有能使用的武功,可因為身體孱弱,很多武功他都不能學習,所以習武之路更加艱難,漸漸的,他覺得單憑自己一力太過困難,他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必須要駕馭身邊之人為他所用,隻有這樣他才能處於厚實高大的堡壘中保護自己周全。

    於是從有這個想法開始,他的手中就開始沾上鮮血——不順從之人,殺;有異心之人,殺;威脅到自己之人,殺!

    更罔問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欺淩他的人。

    殺到後來,當他發現他的前麵站著的是老教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這便是他一路登上風雨飄搖的魔教教主之位的經過。

    可縱然他登上了孔雀教教主之位,他仍舊活的十分卑微。

    手下之人因為敬他,因為懼他,紛紛不敢看著他,他始終不曾有可以並肩正常說話的人,在孔雀教,他是萬人之上的王者,而在段王府,他依舊是那個被處處嫌棄的小怪物世子。

    他想要活在陽光下,他想和兄長一樣受到無數人的敬仰而非敬畏,他想要……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太陽。

    而能夠幫他打成夙願的,恐怕隻有傳說中的舍利子了吧?

    家族世代守護的聖物,傳說中可以增加功力,起死回生,如此神物,大約是可以滿足自己變成正常人的心願的!那時的段無量已經被迫切的欲望折騰的要死了,哪怕不能改換他的麵目,起碼讓他可以有一副強健的身體!讓他的武功造詣更上一層樓吧!

    再回憶起年幼時期在那座宏偉的王府中受到的一切不公的壓迫,他心中的猛獸便如開閘洪水般呼嘯著衝出了柵欄,亮出了他鋒利的爪牙……

    回憶帶著鮮血驀然糊了段無量滿眼,他周身劇烈顫抖了一下,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許持見他發了這麽久的呆,此刻突然驚醒,也禁不住被嚇了一跳。

    泉水翻起晶瑩圓潤的水珠,許持驚呼一聲便被突然撲過來的段無量推至池邊,整個人還處於懵逼狀態:“你要幹嘛?”

    想什麽會想的突然獸性大發!!!

    結果出乎許持意料,段無量有著驚人的克製力,縱然他已經硬了半天,這次撲過來卻隻是緊緊抱住許持,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

    “別怕,我隻想抱一會,什麽都不做。”段無量聲音顫抖地把臉埋在許持肩窩,擋住了眼中的湛藍翻湧,沒有往常的豔麗,隻有駭人殺氣。

    許持能不怕嗎?他一個剛剛有點被掰彎的直男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兒。

    “你清醒點,別找死!”他哆哆嗦嗦地妄圖推開段無量,結果兩人都是渾身濕滑,這一推不僅沒推開,反而推出一身火。

    段無量緊緊壓著許持,胸腔劇烈起伏,喘息聲也逐漸變粗,許持立馬不動了,他知道再反抗下去可能段無量就克製不住了,果不其然,段無量一貫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抿緊唇深呼吸了好久,手臂箍著持哥幾乎把人攔腰分斷,許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靜待審判。

    過了好一會兒,段無量終於緩過去,被潮熱的水氣逼出滿身汗,覆在精瘦結實的身體上著實能令人一眼看傻。

    許持恰恰不是那些能看傻的人,他心中微動,不等段無量開口徑直抽出手把人扶住。

    段無量眼中驚異一閃而過。

    “別滑倒了。”許持嗓音有些沙啞,他靜靜反抱住段無量把人扶到水池邊,自己也是手腳發軟的,垂首間柔軟的長發散落至胸前。

    段無量透過氤氳的水汽直直地看著他:“阿持……?”

    許持沉默地看著他。

    一時間兩人都無話可說,可似乎有些東西在默默地變化,最終段無量似是想明白了些什麽,有些微顫地伸出手臂把許持挽在自己身邊,青年人修長的身體是那麽溫暖,借著燭光宛若點燃了一抹對未來的渴望。

    “阿持,隻要你不離開,我定不負你……”段無量把人抱在懷中,剛才的殺意已全部消融,此刻滿滿是新得了重要之人的患得患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許持被段無量緊抱在懷中,雖然對對方總反複無常陰晴不定的脾氣有了新的認識,卻還是忍不住緊緊皺了眉。

    在乎才會難以定奪,難以定奪才會痛苦,他的表情被段無量看在眼裏,更加堅定了不能鬆手的想法。

    水汽彌漫,氤氳的暖意浮在體表,掛在眉梢,卻唯獨不曾滲入進心中。

    第二日,許持終於能毫無束縛的出現在眾人麵前,哪怕這是一幫嗜血善殺殘酷無情的魔教殺手,許持仍舊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走他們身邊經過。

    柳春走到他身邊,神色微妙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許少俠今日武裝有些不同。”

    許持瞥他一眼,已經知曉這人是孔雀教安插在慕容吟身邊的探子,同那位風姿綽約卻心狠手辣的盟主夫人是一道來的,於是也不婉轉客氣:“你們教主都允我脫了鎖鏈,用得著你多話?”

    柳春嘖嘖稱奇:“恐怕教主不僅僅是允了你脫掉鎖鏈,怕是連衣服都允了。”

    許持要給氣笑了:“你是他後宮嗎?你這麽一副酸溜溜的樣子給誰看,誰脫衣服了,你是瞎子嗎看不見昨晚洗完澡我們各回各房啊?”

    “……”柳春被許持的戰鬥力嚇到了,他本想羞辱一下這個看上去沒啥本事卻名聲響亮的武林新秀,卻不曾想這人被段無量軟禁了數天後還能這麽精神奕奕。

    許持冷笑著白了他一眼,罵了句神經病便繞開了,留下柳春一人風中淩亂。

    “多做事,少說話。”沐婕蘿扮演著老板娘的角色從他身後經過,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許持的背影,同時交代好幾名隱藏在暗處的殺手跟過去,防止許持做小動作。

    “左護法,教主為何要突然停止行進速度留在此處?難道不是越快到達八卦山越好嗎?”柳春緩了一會,終於能重新氣質彬彬地開口。

    沐婕蘿心中雖也有不滿,可她是忠心的教主黨,從段無量最開始密謀攛掇教主之位時便擁護他,所以此刻幽幽答道:“何必管這麽多,反正八卦門的大弟子在這裏,一座山還能跑了不成?”

    柳春不解:“萬一夜長夢多呢?”

    “哪來的夢?”沐婕蘿看他一眼,“我不做夢,教主也不做夢,你也別做夢。”

    柳春一梗。

    沐婕蘿緩緩坐下來,真的像一個老板娘似的目光悠悠看向門外熱鬧的街道:“教主這些年來從未好好過過一天平穩日子,這次大概他也是勝券在握,所以難得放鬆一次吧。”

    “教主對許持動真心了?”柳春難以置信地問。

    沐婕蘿眉頭不經意皺了下:“我都說了這種事兒我們少議論,年關快到了,好好守著這裏,過完年我們就出發。”

    柳春垂下眼眸低聲應了句是,然後不確定道:“盟主那邊,護法你還能瞞多久?”

    沐婕蘿頓了片刻,驀地展露笑顏燦若繁花:“我說小春兒,你最近是不是想事情想的有點多?該管的不該管的你通通都管了一遍。”

    柳春眼中驚詫一閃即逝,隨即垂頭道:“左護法恕罪!”

    “去好好防守四周吧。”沐婕蘿略顯無奈地揮了揮手把人打發了,目光重新凝成利劍看向許持所去之處。

    她越發擔心起教主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