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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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晟帝覺得自己離吞並祁門隻差臨門一腳,殿下佳人談笑推辭,也是水準極高,這讓他十分滿意,正當他想要再說幾句,外麵匆匆走過來的太監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令他頓時麵容大變。

    “放肆!”

    龍顏大怒,拍桌之重將斟滿酒的玉杯打翻在地,殿下所有人都被嚇得跪倒瑟瑟發抖。

    祁念仙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事,可算算時間,確實快到段無量和她約好的時候了,饒是心裏沒底,可仍舊配合地佯裝驚恐起來。

    “這些亂臣賊子是如何突破午門的!”晟帝長袖憤然甩開大步走下殿前,太監總管常施立刻跟上,以極低隻能被皇帝聽到的聲音喃喃說了幾聲,晟帝腳步一頓,不可思議地轉過頭問道:“慕容吟?”

    常施謹慎地點點頭,晟帝麵色複雜:“他不該支撐到現在,更不應該和這些亂臣賊子一夥,除了他還有何人?”

    常施想了想,低聲答道:“魔教妖女沐婕蘿,盜神姬羽,還有一些看起來也是江湖之人,約莫百十人。”

    “他怎麽……”晟帝說到一半乍然而止,忍氣吞聲調來兵符,雖在大殿,卻能熟練布置起軍陣,祁念仙眼見對方神情不對,心中一緊,起身道:“皇上,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不敢確定慕容吟是否已為段無量所用,此刻借由自己所表露出的天真問出,晟帝也是顧慮到她應是與孔雀教有仇,便放心大膽回道:“無礙,隻是一群烏合之眾前來打攪,祁門主若是有興趣亦可與朕一同前往……”

    “皇上!大牢起火!”

    這顯然未在晟帝考慮之中,大牢不是什麽人都能隨意去的地方,於是他真正開始意識到了後院失火了:“蘭貴妃人在何處?”

    常施一愣,隨即不動聲色道:“老奴不知,她召見老奴時還在歩蘅宮中。”

    晟帝眯起眼眉頭緊擰,地牢失火和藍芷脫不了幹係,而藍芷居然在剛回來就顯出異樣,多半立場已經不純,於是他也不顧舊情布置道:“加強宮內守備,若是有反常人等,一律殺無赦。”

    祁念仙和常施心中俱是一驚,所謂反常人等,雖未點名道姓可都知道是誰,晟帝竟然如此冷血……還是那個傳聞中厚德仁義的明君?

    “此乃特殊時刻,若是亂臣賊子夥同後宮亂我朝綱,那結果不可預計。”晟帝瞥見祁念仙詫異神情,立刻補充一句,祁念仙隻覺得周身一寒,隨後大殿中絲竹舞樂統統撤下,從殿外擁入無數禦林軍。

    “回皇上,入宮的四處大門均被叛黨控製,難以通知軍隊調動!火藥庫也被控製,不能通知到城外。”禦林軍統帥一身鐵甲在隆冬寒意難擋,如他的臉色一般讓人膈應。

    晟帝喉頭一堵,竟無話可說。

    本來這時間就不大對,臨近子時,除了他這個心中有鬼的皇帝還在宴請賓客,那些作息規律的大臣和將士早已在宮外歇息了,並且這次晚宴的目的又有些微妙,他盡可能不讓他人知道,所以也未曾布置過縝密的守備。原本午門衛是皇宮的一道堅硬守備軍,連接午門衛的便是金陵城外駐紮的守軍,牽一發而動全身,叛黨根本攻不過來,奈何這次的叛軍中有慕容吟這個完全未曾料到的棋子。

    慕容吟是他曾經的左右臂,在出入皇宮上麵也和藍芷一樣被賦予了極大自由,而這自由此刻卻成了致命的關節。可晟帝不明白的是,慕容吟身上的藥早就該發作了,根本不會有機會重返金陵,究竟是怎麽回事?

    “宮中守備有多少?”晟帝沉下臉隱忍不發。

    “回皇上,禦林軍兩千人,左右護衛軍各五百人,禦前帶刀侍衛兩百人……”說到這裏,禦林軍統領恨不得摔自己倆大嘴巴,這個數目按說足以應對一般的小數目叛黨,因為大數目的一般都在金陵外就被發現了,可如今顯然不是這個道理,這群突然闖進皇宮的亂臣賊子數目不多,可一個個都極難對付,已有兩千多人被纏得無可奈何,正在距離大殿不遠的廣場上極力阻攔。

    晟帝沉聲問道:“現在何處?”

    “午門內廣場,距大殿還有一截兒。”統領額角冒汗,難不成皇帝這是打算禦駕親“征”?祁念仙也同樣屏住氣,想不到段無量居然來的是這麽一手,她一向在祁歡喜的羽翼下與世無爭,突然來個謀朝篡位的行動雖沒有抵觸的忠君愛國之心,卻始終有些反應不及。

    “很好,位置開闊的很,挑選五百名臂力上佳的禦林軍去庫房換上驚雲弓,上午門城牆埋伏好。”晟帝麵色恢複如常,大手一揮命令道,“餘下之人隨朕親自去會一會這些叛黨!”

    祁念仙臉色倏變,晟帝以為她是害怕,豪氣笑道:“念仙莫怕,隨朕一同前去,今日朕便替你報了祁門之仇!”

    而午門廣場上的情況卻並不如晟帝所想的樂觀。

    沐婕蘿武功在孔雀教中算是平平,可麵對皇宮守備軍的時候確實犀利無比,一條長邊劈開一條長道,有幸在慕容吟身邊見過她的人還未反應過來,昔日嬌弱的盟主夫人怎生得如此厲害,便已被她一鞭子抽暈到了一旁。

    不是說皇宮守備弱,而是段無量武功出神入化,他手下之人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千裏馬也不行。

    “夫人,你慢點 !”慕容吟體內真氣四竄,可現如今的場麵令他不能露出一點破綻,他朝著昔日盟友揮劍相向趕到沐婕蘿身邊關切問了一句,沐婕蘿卻賭氣般別過頭去再戰另一邊。

    一旁的唐遠騰冷聲道:“慕容盟主,希望見到皇上的時候你可以澄清唐家堡的血案。”

    慕容吟苦笑一番,隻能硬撐。

    姬羽立於屋簷之上,潔白幹淨、骨節分明的手指飛快在骨笛上掃過,底下的廝殺絲毫不曾驚擾到一身黑衣迎風而立的他,笛聲喑啞,旋律詭譎,硬是將所有冬眠的毒物全部喚醒,齊齊湧向這傲然遺世的皇城,替他們開路。

    “慕容盟主,這些毒蟲……”周芷若看到這些毒物臉色大變,連忙朝慕容吟投去求救眼神。

    沐婕蘿嗤笑一聲:“芷若妹子,這些毒蟲是我們姬羽長老的小情人,長點心別踩到了。”

    唐遠騰默默看了這些蟲子一眼,抬手一發追命箭射向對麵舉刀看來的侍衛,不動聲色踩死一隻,一旁的宋青書看在眼裏,神色複雜。

    孔雀教內的分裂其實十分明顯,以玉關臨為首的一派主張對其餘門派進行殺戮而達到目的,而段無量雖然自己辦事狠厲絕情,卻時常把自己作為無量佛時的仁義道德掛在嘴邊,能策反便策反,更喜歡的是不費一兵一卒取勝,所以他手下的姬羽也從不貿然露刀,宋青書周芷若之類便是基於這個原因而被姬羽招攬的。

    這幾人已經足夠難纏了,更別說還有孔雀教真正的雀翎也隱匿在這片黑暗中,舉著火把的皇宮守衛剛加入戰場,被暗夜中的殺手飛身經過,下一刻連人帶火把都被徹底的熄滅,所以哪怕已經糾纏了如此之久,整片廣場都是漆黑的,隻聞風聲鞭聲與刀劍相接,隻聽哀嚎痛呼和絕望呐喊。

    晟帝所帶左右護衛軍剛踏出宮便被這一片漆黑的戰場震懾住,仿佛是一群超越了人類界定的生物在廝殺,慘叫聲不斷傳來。

    “來人,護駕!”不知是誰在黑暗中高亢尖叫了一聲,風向立刻轉變。

    殺手未至,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猛地竄向晟帝門麵,晟帝眼疾手快拔刀斬落,卻不料毒蛇噴射出毒液撒到了他的衣服上頓時焦黑一片,毒性劇烈之極,乃是姬羽的獨家培育,專門用來自殺式襲擊。

    常施公公臉色大變:“皇上……您還是先回寢宮吧!這裏實在太過危險!”

    “開玩笑,朕哪能被賊子用這些伎倆就嚇到了!”晟帝龍顏大怒,舉劍吼道,“朕的將士們,黑暗中的逆賊盡數拿下!”

    兩方人馬正式對戰,三千人對戰一百人,看似數目壓製,實則處處受製,姬羽換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藏身,笛音卻似乎從四麵八方吹來,很多時候禦林軍們還沒在黑暗中找到敵人就被毒物一口咬中兩眼一翻了。

    機智的是姬羽一行人來之前已經在身上塗抹過了毒物熟悉的味道,所以不會受到攻擊,不過區區一會兒已有百十多禦林軍喪生蛇口,毒性慢點的還在垂死掙紮。

    晟帝臉色極黑,身前的侍衛竭盡全力替他阻攔危急,他怒吼道:“慕容吟!你竟與烏合之眾一同反我大啟!”

    被點名道姓的慕容吟也無愧疚,都是風裏來雨裏去刀尖上走過的人,不會因為被圈養過幾年就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性格,見晟帝終於露麵發話,他深吸一口氣以內力回應:“慕容捫心自問不曾做過任何不妥之事,可為何皇上卻想要我的命!”

    晟帝眼皮一跳,頓時怒吼:“放肆,朕何時想要取你的命!”

    “可否請蘭貴妃出來澄清,她的斷長生之毒究竟是下在了幾人身上?”慕容吟挺直的脊梁微微有些彎曲,是消耗了太多內力略微難以支撐的表現,可他斜光瞥見還在奮戰的沐婕蘿,對方也朝他投來不安的一瞥,目光交匯沐婕蘿趕忙別過眼假裝不曾做過這個動作,他便微微笑了笑,把所有痛苦都咽下,繼續撐起身子與皇帝對峙。

    晟帝舉刀的手腕緊繃,不等他回答,慕容吟徑自說道:“自身塌下不容他人酣睡之理慕容是懂的,可是慕容根本威脅不到皇上,唯一指染較多的也隻有江湖之事,所以皇上你是不僅僅想要控製朝綱,甚至連我們散人的江湖都想吞並吧?”

    “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是這大啟均是朕的,何來吞並一說,何來威脅一說!”晟帝氣急敗壞,極力反駁。

    慕容吟輕輕搖搖頭:“那皇上又是為何一邊派我圍剿孔雀教,又一邊對白孔雀之事知情又加以利用呢?並且從未告知過我這個真相,仿佛隻想看我們爭鬥,等最後兩敗俱傷時隻有您出麵來收拾殘局。”

    晟帝話堵,一時無言。

    他是怎麽了,今日聽聞慕容吟與孔雀教一同殺進來的時候就該猜到對方已經全部知曉了,慕容吟十年前名聲大噪打遍武林無敵手,又經得他人推薦過關斬將一舉奪得武狀元之名,成為了名符其實的武林盟主,在各種事項上頗受晟帝青睞。可這人一旦優秀過了頭,當皇帝的總有個擔憂的心,想要有個法子控製住。

    畢竟能控製的住的才是利器,控製不住的就是凶器。

    段無量的斷長生之毒是比段無量還要早就被下的,原本想著若他沒有反心,那便一直放著即可,誰知世事難料,南疆王府一夜覆滅,白孔雀段無量以投誠之姿前來覲見,這人可是比慕容吟要危險的多,晟帝當下合計,此人更加危險,也得好好控製,好好權衡,思來想去,便隻有犧牲掉慕容吟與其互相牽製了。

    同生同死,一損俱損,也好過擔驚受怕時刻提防。

    晟帝的仁德寬厚要基於他對所有事物力所要求的掌控,對於他麾外難以觸及的灰色地帶,寧可錯殺。

    “慕容啊慕容,真相雖然殘酷,可你也不該如此莽撞,”晟帝冷聲笑了笑,終於抬起他猛虎般的雙眸,緊緊盯著身影單薄的慕容吟,“我知曉你現下已是強撐,畢竟斷長生無人能解,除非天神下凡,所以你本該帶著真相安然死去,朕還會顧忌君臣一場,可現如今,你是斷了朕是連想替你撫育幼女的心。”

    長鞭一頓,這邊無數人都同紫衣沐婕蘿一般乍然轉身,同慕容吟一樣目眥欲裂地看向晟帝,連遠方的笛音也乍然打斷。

    晟帝麵無表情地從身後宮女手中抱起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女娃,輕聲哄道:“靈兒,看得清對麵那些人裏有誰嗎?”

    小女娃穿著錦緞麵料的小棉襖,水靈靈的大眼天真無邪地眨了眨,待看清對麵人物後開心地伸出手喊道:“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