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以萬物為芻狗，我便焚盡這萬古山海，為眾生爭一線黎明！”——淩燼
    血雨落下的那日，淩燼十五歲。
    暮色如潑墨般浸染天際，青州邊陲的棲霞村浸在一片死寂中。村口的古槐樹無風自動，枯枝簌簌抖落幾片焦黃的葉子，樹下蜷著一隻瘸腿老狗，喉嚨裏滾出斷斷續續的嗚咽。淩燼蹲在井邊汲水，木桶磕在井壁上發出沉悶的“咚”聲，驚得老狗猛地躥起，夾著尾巴跌跌撞撞逃向村外。
    他皺了皺眉，赤色瞳孔在暮色中泛起一抹妖異的暗金。
    “阿燼！快回來——”
    隔壁張嬸的尖叫刺破寂靜，淩燼倏然回頭，卻見一道血線從張嬸脖頸噴濺而出。她的頭顱滾落井沿，渾濁的雙眼仍死死瞪著他，嘴角翕動著最後幾個字：“災、災星……”
    血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
    暗紅色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騰起腥臭的霧氣。淩燼踉蹌後退，手中木桶“咣當”墜地。他看到霧氣中浮現出十餘道身影——玄鐵重甲，銀白麵具，手中長戟滴落的血水與雨水混作一處，在他們腳下匯成蜿蜒的溪流。
    “弑天者血脈，確認無誤。”為首的神使抬起覆滿鱗甲的手指，淩燼左臂突然灼痛如焚。粗布衣袖下，一道赤紅咒印自腕骨蔓延至肘彎，像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
    村東傳來哭嚎，緊接著是肉體撕裂的悶響。淩燼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知道那些聲音屬於誰：瘸腿卻總塞給他麥餅的王瘸子，罵他“赤眼妖孽”卻偷偷替他補過衣裳的李婆婆，還有今晨還追著他要聽故事的虎子……
    “為什麽？”他嘶聲問道，雨水順著黑發淌進赤瞳，刺得眼眶生疼。
    神使的麵具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半張非人的麵孔——靛藍皮膚上布滿鱗片，嘴角咧至耳根：“弑天者，不該存於世。”
    長戟破空襲來。
    淩燼翻滾著躲過致命一擊，戟刃擦著肩頭劃過，帶起一串血珠。第二戟接踵而至，他狼狽地撞向石牆，後腦重重磕在井沿上。溫熱的血混著冷雨流進衣領，視線開始模糊。
    “要死了嗎……”
    他望著霧蒙蒙的天穹，突然想笑。出生那日也是這般血雨傾盆，娘親難產而亡，接生婆嚇得將他扔進糞坑。是玄機子那個老瘋子把他撈出來，用半壺劣酒澆在他臉上說：“小子，你這雙眼睛，生來就是要弑天的。”
    長戟的寒光在瞳孔中放大。
    “窮奇——”
    混沌中，一聲低喝自靈魂深處炸響。淩燼左臂的咒印驟然爆出刺目紅光，識海中浮現金色書卷殘頁，其上“凶獸窮奇”四字如熔岩流淌。虛空撕裂，腥風裹挾著硫磺氣息席卷村落，巨獸虛影自血雨中顯形——虎身牛角，背生骨翼，一雙赤目似要焚盡天地。
    神使的戟刃在觸及淩燼咽喉的刹那崩碎。
    窮奇仰天咆哮，骨翼橫掃而過，三名神使如斷線紙鳶般撞塌石牆。淩燼搖搖晃晃站起，赤瞳已化作熔金之色，左臂咒印如活物般扭動，每一條紋路都在吞噬他的血肉。
    “殺了他們。”他輕聲道。
    巨獸虛影撲入神使陣列，利爪撕開重甲猶如撕裂薄絹。慘叫聲中，淩燼跌坐在血泊裏，看著自己逐漸石化的指尖。玄機子的警告在耳邊回響：“《山海經略》每用一次，就離鬼門關近一步……”
    最後一名神使被窮奇咬斷脖頸時，東方泛起魚肚白。虛影消散，淩燼艱難地爬向村外。碎石磨破膝蓋，血痕拖出十餘丈，最終停在一具焦黑的屍體旁——那是張嬸七歲的孫女阿囡，懷裏還抱著燒焦的布老虎。
    青銅麵具從屍堆中滾落，沾滿血汙。淩燼顫抖著拾起麵具覆在左臉，冰涼的觸感稍減灼痛。玄機子刻在麵具內側的篆文泛起微光：“以石為骨，以血為刃，天道不仁，唯燼可焚。”
    遠處傳來馬蹄聲。
    淩燼最後望了一眼棲霞村。血雨洗過的朝陽下，焦土中竟生出一株赤色野花，花瓣如凝血，莖葉似鐵鑄。他扯下衣擺裹住石化的左手，朝著與馬蹄聲相反的方向蹣跚而行。
    身後，神使的殘甲在晨光中漸漸化作飛灰。
    “他們說我是災星？好，從今往後，我便是災星本身——焚天滅地的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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