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撼與狂喜過後，老祭酒強撐著年邁如風中殘燭的身體，帶著幾名鐵塔般的壯漢，小心翼翼地靠近陸離。他們屏住呼吸，不敢輕易觸碰他。那焦黑的身軀和布滿裂痕的左臂，如同破碎的瓷器，仿佛一碰就會徹底崩碎。老祭酒脫下自己漿洗得發白、相對幹淨的外袍，顫抖著，極其輕柔地蓋在陸離身上，試圖為他抵禦山間的刺骨寒風。
    “守山人……他還活著？”一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彪形大漢，聲音幹澀沙啞，死死盯著陸離幾乎沒有起伏的胸膛，眼中燃燒著難以置信的敬畏。昨夜反擲天罰的驚天之舉，今日抬手間湮滅焚世金烏、重創金烏衛統領的力量，早已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帶來心靈的巨大震撼。
    “活著！必須活著！”老祭酒的聲音斬釘截鐵，近乎嘶吼。他那布滿皺紋的手指如同鐵鉗，死死攥著陸離右手緊握的東西——那柄僅剩劍鍔、頂端嵌著黯淡逆鱗的斷劍殘柄。“山神的劍還在他手裏！山神……沒有放棄他！快！去把李郎中找來！最好的傷藥！幹淨的布和水！”他急促地吩咐著，又嘶聲補充，“小心！別碰他的左臂！”
    人群像被喚醒般動了起來，麻木中帶著一絲本能的敬畏。有人飛奔回殘破的村落找郎中；有人捧來幹淨的麻布和清水；有人則開始極其輕柔地清理陸離傷口周圍的血汙和焦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
    李郎中蹣跚而來。這位老人在浩劫中痛失至親，背著破舊藥箱匆匆趕到。他察看陸離的傷勢後，倒吸一口涼氣，連連搖頭“這……太慘了……筋骨盡碎，髒腑受創……若非有一股神異力量勉強護住心脈那一線生機，怕是……” 他不敢再說下去，隻是顫抖著拿出珍藏的、散發著淡淡藥香的黑色藥膏，小心地塗抹。
    老祭酒親自用蘸了清水的軟布，小心翼翼地滋潤著陸離幹裂滲出鮮血的嘴唇。昏迷中的陸離似乎有所感應，喉結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咽下那珍貴的水滴。
    沒有人說話。隻有篝火的劈啪聲、風吹新生樹林的沙沙聲、壓抑的呼吸和偶爾的啜泣。村民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昏迷的陸離和那座沉默的無名碑之間逡巡。碑身上那道深邃的劍痕，在夕陽餘暉下顯得格外古樸蒼勁，蘊含著力量，也訴說著悲壯。
    夜色漸漸深沉，如墨般籠罩大地。廢墟間燃起的篝火，映照著村民臉上揮之不去的茫然與恐懼。祈天壇崩塌、天罰被反擲的畫麵，如同夢魘般在他們腦中反複上演。他們所篤信的“天道”和“聖壇”，最終招來了毀滅，而被他們汙蔑驅逐的“災星”，卻成了擎住天罰、摧毀邪魔的守護者。
    信仰崩塌，認知顛倒。巨大的恐虛和對未來的恐懼，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我們……拜錯了神？”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低聲呢喃，眼神空洞。
    “那個墨衍壇主……他才是邪魔？”有人想起墨衍在血色銅鏡前的癲狂模樣。
    “守山人……他還會……守護我們嗎？”有人望著昏迷的陸離，聲音顫抖。
    “磐石城……還會不會再降下天罰？”更多人惶恐地望向磐石城的方向，那城池在他們眼中如同蟄伏的凶獸。
    低語在篝火旁飄蕩，無人能答。老祭酒坐在陸離附近一小堆篝火旁，布滿皺紋的臉在火光映照下更顯滄桑。他默默撥著火堆，目光在陸離、黑暗的遠方之間移動，最終定格在無名碑那道劍痕上。
    “天道非枷鎖…人心即永恒…”他低聲念誦著曾顯現於碑文上的字句，渾濁的眼中漸漸凝聚起一絲明悟的光。神像會崩塌，聖壇會傾覆，但心中堅守的道義與守護的信念，才是那真正不滅的火焰。他看著陸離，看著少年手中緊握的劍鍔殘柄，仿佛看到了這“永恒之火”的具現。
    就在這一刻——
    嗚——！
    一聲尖銳淒厲的破空厲嘯，猛地撕裂了靜謐的夜空！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篝火旁所有的村民駭然抬頭！剛剛鬆弛的神經瞬間繃緊到極致！隻見東南方向的黑暗天際盡頭，十數道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刺眼流光，如同墜落的火流星，排山倒海般朝著鎮界山、朝著無名碑的方向——洶湧襲來！流光未至，一股灼熱狂暴、帶著毀滅氣息的無形威壓，已如滔天巨浪般先行壓至，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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