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燈影搖曳，賈詡青衫隨著夜風微微擺動。他正欲轉過後堂角門，忽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程昱在月洞門下站定，青布袍角被夜風卷起，聲音裏帶著三分笑意：&34；文和，今夜可算露了真顏色。&34；
    賈詡轉身時，手中油燈映得眉目半明半暗。他抬手示意程昱同往東廂房方向行去，邊走邊歎：&34；仲德說笑了。我隨主公自洛陽輾轉至此，總不好日日裝聾作啞。&34；
    &34；哦？&34；程昱腳步一頓，眼尾細紋裏藏著精光。
    兩人轉過回廊，遠處校場傳來巡夜士卒的梆子聲。賈詡忽然停步，將燈舉到程昱麵前，昏黃光影裏能看清他鬢角新添的霜色：&34；仲德可知，潁川荀氏如何能在亂世中屹立不倒？&34；
    程昱瞳孔微縮，正要開口，卻見賈詡已背過身去望著滿天星鬥：&34；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主公帳下謀臣如雲，總該有人當直鉤垂釣的薑尚，有人做暗度陳倉的張良。&34；他說著竟低笑起來，枯瘦手指劃過廊柱上雕刻的雲紋，&34；詡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南陽的瘴氣、江東的潮熱。&34；
    程昱聞言恍然大悟，指著賈詡笑罵：&34；好個賈文和！你怕主公派你去前線監軍謀劃，索性先獻個周全計策，倒順勢把孔明小兒送到孫策跟前曆練。&34；說著忽然壓低聲音，&34；隻是文和這番方略，當真隻為曹孫袁幾家相爭？&34；
    賈詡手中的燈盞忽然晃了晃，幾點燭淚滴在青石板上。他伸手撫摸廊柱間垂落的藤蔓，蒼老指節勾住一片蜷曲的枯葉：&34；仲德可曾見過太行山裏的采藥人？&34；
    程昱倚著朱漆欄杆，饒有興致地挑眉：&34；願聞其詳。&34；
    &34；那些老藥農攀上絕壁時，總要先用木棍敲打岩縫。&34；賈詡說著突然鬆手，枯葉打著旋兒墜入夜色，&34；驚出毒蛇猛獸，方敢伸手采那千年靈芝。&34；他轉身時，燈映得眸中精光乍現，&34；依主公的意思，出兵南下總是避不開了。&34；
    夜風卷著遠處馬廄的草料香拂過回廊，程昱的玉佩穗子輕輕搖晃。他忽然撫掌笑道：&34；難怪文和……”
    &34；噓——&34；賈詡枯瘦的手指虛按在唇邊，燈影在他臉上織出詭譎紋路：&34；若依我的意思，不如坐看曹孫袁三家在南邊纏鬥，另外還有劉景升在荊襄。那位漢室宗親就算不全力出手，隻怕也不會安坐城中。如此，待其兩敗俱傷之時……”
    “主公尊奉天子，既然執意要出兵南下，如何不把事情做得更穩妥些。”
    ……
    劉彥踩著簌簌作響的卵石小徑，遠遠望見西廂房的窗裏透出暖黃的光。他解下沾滿夜露的披風交給侍從，輕手輕腳推開門扉。
    貂蟬正倚在軟榻上繡虎頭帽，燭光在她雲鬢間流轉。聽到門響，她指尖銀針驀地一顫，鮮紅絲線在雪緞上洇開點點朱砂。抬頭見是夫君，杏眸裏漾起春水：&34；這般晚了，還以為夫君要宿在前廳。&34；
    &34；為夫便是天塌下來，也要陪夫人用宵夜。&34；劉彥挨著她坐下，伸手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貂蟬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著安胎藥的苦澀，讓他想起初春破土的嫩芽。
    貂蟬忽然輕呼。
    劉彥低頭，發現腰間佩玉的絲絛勾住了妻子腕上的翡翠鐲子。兩人手指交纏著解了半天，倒把貂蟬逗得笑出聲來。
    劉彥正要開口，忽然感覺掌心被輕輕踢了一下。夫妻倆對視片刻，笑意在燭光裏漫開。窗邊青瓷瓶插著的紅梅暗香浮動，將貂蟬鬢邊垂落的碎發染上緋色。
    &34；昭姬睡下了？&34；劉彥忽然輕聲問道。
    貂蟬指尖的銀針在半空頓了頓，金絲繡線在燭火下泛起細碎流光。&34；寧兒今日纏著昭姬讀賦，這會兒怕是連夢裏都在背呢。&34；她將錦被往丈夫膝上攏了攏，&34；倒是昭姬...前日問妾身討了套素絹襦裙，說是要學著做點心。&34；
    &34；她，還不甚適應這般生活吧？&34；劉彥將妻子耳後的碎發別到玉簪旁。
    貂蟬忽然握住丈夫欲縮回的手，將他的掌心貼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夫君身居高位，日理萬機，也少有回得早的時候。妾身與寧兒，是過慣了這種日子了。昭姬新過門，不適應也是正常的。”
    劉彥指尖在貂蟬手背上輕輕摩挲，窗紗外漏進的夜風忽而轉急，將案頭燭火吹得斜斜欲滅。他望著妻子繡架上未完成的虎頭紋樣，金線在明滅的光影裏仿佛流轉的星河，卻照不亮喉間哽著的話。
    &34；寧兒說夢見爹爹帶她放紙鳶，&34；她將虎頭帽舉到燈前，針腳細密得能藏住整座臨淄城，&34；妾身應她等開春......&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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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被劉彥突如其來的擁抱揉進沉水香裏。他下顎抵著妻子發頂，望見窗外巡夜燈飄過遊廊，忽明忽暗，宛如戰場飄搖的旌旗。
    遠處馬廄傳來白馬嘶鳴，驚破滿室溫存。劉彥忽然吹熄燭火，在驟暗的房裏握住她微涼的手：&34；睡吧。&34；
    劉彥將貂蟬鬢邊的碎發輕輕別正，指尖沾了抹冷香。他吹熄最後一盞銅雀燈時，貂蟬的呼吸已綿長如春溪。青紗帳外漏進的月光在地磚上鋪開霜色。
    &34；寧兒的紙鳶...&34；貂蟬在夢中囈語，手指攥住劉彥的衣袖。他保持著俯身的姿勢，直到腕間酸麻才緩緩抽離。錦被滑落的瞬間，貂蟬隆起的腹部在月光下顯出溫柔的弧度，像未出鞘的玉刀。
    廊下的青石沁著夜露，劉彥的雲紋履踏過時竟未發出聲響。他解下掛在屏風後的玄色大氅，忽然聽見身後錦衾窸窣。貂蟬翻身的動靜驚得簷下銅鈴輕顫，待聲息平複，劉彥已立在廊柱陰影裏。
    玄氅被夜風掀起一角。青磚地上投著斑駁竹影，月光混著書窗透出的暖黃，在回廊盡頭的石階前暈開光暈。
    他抬手止住欲通傳的侍從。透過雕花窗欞，見六尺長的檀木案上堆滿竹簡輿圖，稚氣未脫的少年跪坐於蒲團，素麻衣擺沾著幾點墨漬。燭火將諸葛亮執卷的側影拓在粉壁上，竟在單薄肩線處勾出幾分嶙峋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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