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決賽開始

字數:6434   加入書籤

A+A-


    決賽日清晨。
    四九城被初秋晨霧籠罩。
    霧帶著護城河潮氣,貼在胡同青磚灰瓦上。
    牆根狗尾巴草裹著白霜,風一吹,抖落細碎水珠。
    初升太陽從鼓樓飛簷後探出頭。
    被薄霧濾去鋒芒,變得溫和,如剛出爐的赤金,邊緣泛著橘紅。
    光線穿透霧靄折成萬千縷金絲,斜織在胡同上空。
    鴿哨聲都被染成金色,幾隻信鴿掠過房簷。
    風卷霧珠落在早起磨剪子老漢肩上。
    賽場設在工人文化宮大禮堂。
    朱漆大門敞開,“北京市象棋錦標賽決賽” 的紅綢橫幅被晨光鍍上金邊。
    邊角在風裏輕拍廊柱,發出細碎聲響。
    禮堂前空地上,早到棋迷排起長隊。
    有人揣搪瓷缸子抿熱茶,有人攥著皺巴巴對陣表,在 “何雨柱” 與 “沈硯之” 名字上來回摩挲,低聲討論賠率。
    賽場中,緊張氣息比半決賽、準決賽更濃烈。
    木椅被擦得鋥亮,卻沒人敢隨意落座,大多站在後排踮腳張望。
    裁判們穿著挺括藍色製服,用絨布擦拭棋盤邊緣浮塵。
    馬鬃拂塵掃過紅木棋盤,發出沙沙輕響,更顯寂靜。
    這種靜藏著股繃到極致的張力,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揪住每個人的心。
    前排幾位白發老者是棋界泰鬥,此刻都抿著嘴不說話,隻有喉結在脖頸間微微滑動。
    讓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帶著一絲凝重。
    何雨柱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
    他躺在西廂房硬板床上,粗布褥子被輾轉反側的身體磨出毛邊。
    窗欞外月光透過糊窗紙,在牆上投下樹影,在他眼裏化作棋盤上的楚河漢界。
    他腦海裏,無數棋盤不斷變換,各種棋路如走馬燈般反複推演。
    先是去年與天津棋王對弈時的 “仙人指路”,對方突然變招的棄馬局讓他冷汗涔涔。
    接著是沈硯之在半決賽用的 “順手炮”,那步看似破綻的退車,實則布下三層殺局,此刻依舊在他腦中張牙舞爪。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窗紙透出青灰色光,他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可這覺淺得像踩在薄冰上,剛夢到自己把車挺過河,就被院裏張大爺的咳嗽聲驚醒。
    起身時,他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指腹觸到滾燙的皮膚,那是熬了半宿的熱度。
    他走到銅盆前舀水洗臉。
    鏡中的人眼窩泛著青黑,眼神依舊清澈明亮,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像夜空中偶爾劃過的流星,轉瞬即逝。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昨夜盤桓不去的那個 “馬臥槽” 殺局,此刻又在眼前活了過來。
    何雨水心疼哥哥,特意早早起床。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纖細手腕。
    廚房蜂窩煤爐剛旺起來,藍盈盈的火苗舔著鍋底,她正拿著長柄勺攪動鍋裏的小米粥。
    米香混著幹辣椒氣息,在狹小廚房裏漫溢。
    粥麵上浮著層厚厚的米油,她又從瓦罐裏捏了把紅棗,去核切成碎塊丟進去,紅棗甜香立刻漫了出來。
    灶台上鐵鍋咕嘟作響,兩個沾著新鮮泥土的圓滾滾雞蛋在沸水裏翻滾,是前院王大媽昨兒送來的,說自家雞下的蛋補身子。
    何雨水把雞蛋撈出來,浸在涼水裏鎮著。
    又找出個青花粗瓷碗,往粥裏撒了把白糖,用勺子攪出細密的糖紋。
    何雨柱走進廚房時,正看見妹妹踮著腳夠櫥櫃上的醬菜瓶。
    她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紅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慢點,我來。”
    他伸手取下瓶子,擰開蓋子,一股鹹香的醬味飄了出來。
    何雨水把盛好的粥遞給他,又剝好雞蛋放在碟子裏。
    看著他把早餐吃得幹幹淨淨,連碗底的米油都舔了,才放心地拿起搭在門後的藍布衫,陪著他往賽場走去。
    一路上,晨霧還沒散盡,胡同裏的石板路濕漉漉的,踩上去發出 “咯吱” 輕響。
    何雨水緊緊挽著哥哥的胳膊。
    她的手指纖細卻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尖因為常年洗衣做飯帶著點薄繭,此刻正輕輕攥著他的袖子。
    她能感覺到哥哥胳膊上的肌肉繃得很緊,像塊上了弦的鐵板,便故意放慢腳步,指著路邊牆頭上探出來的喇叭花說:
    “哥你看,這花開得真好,紫瑩瑩的像小喇叭。”
    “哥,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正常發揮就好。”
    她輕聲叮囑著,聲音裏帶著一絲擔憂,尾音輕輕發顫。
    她想起昨晚起夜時,看到哥哥屋裏的燈還亮著,窗紙上他的影子一直在晃動,像棵被風刮得不停搖擺的樹。
    她能清晰感受到哥哥身上那沉甸甸的壓力,就像小時候跟著他去什刹海冰場,他背著她走過結冰的湖麵,腳下的冰麵發出 “哢嚓” 的裂響,讓人揪著心。
    何雨柱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拍妹妹的手,她的手微涼,像揣了塊剛從井裏撈出來的玉。
    “放心,哥心裏有數。”
    他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是熬夜留下的痕跡。
    “這麽多年,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怕這小小的決賽?”
    他話雖這麽說,卻想起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參加區裏的比賽,因為緊張連 “馬走日” 都忘了,被對手殺得片甲不留,回家路上蹲在牆根兒哭,是妹妹把兜裏的糖都塞給他,說 “哥你下得比誰都好”。
    走進賽場時,禮堂裏的鍾剛敲過九點,鍾擺的 “嘀嗒” 聲在寂靜裏格外清晰。
    何雨柱一眼就看到了對手沈硯之。
    沈硯之端坐在棋盤前,宛如一座靜謐的山峰。
    他背後是扇雕花木窗,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身上織出斑駁的光影,卻沒驚擾他半分。
    他穿著一身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中山裝,領口係著顆烏黑的盤扣,袖口扣得嚴嚴實實,連襯衫的領口都沒露出半分。
    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油亮得能照出人影,鬢角的頭發修剪得一絲不苟。
    他手裏拿著一把精致的折扇,扇麵是素白的宣紙,上麵題著行瘦金體的 “觀棋不語”,扇骨是通透的竹黃,邊緣打磨得圓潤光滑,正悠閑地扇著。
    扇風帶著淡淡的檀香,在空氣裏慢慢散開。
    他臉上帶著從容不迫的笑意,嘴角彎起的弧度都像是精心量過的,既不顯得倨傲,也不顯得諂媚。
    周圍的棋手們都在低聲議論,卻沒人敢大聲說話,連走路都踮著腳,仿佛怕驚擾了這位棋壇奇才。
    去年的亞軍老李站在後排,手裏的煙卷都快燒到指尖了,還盯著沈硯之的背影出神,嘴裏喃喃著:
    “這沈先生,真是個活棋仙。”
    仿佛即將開始的不是一場決定冠軍歸屬的激烈決賽,而是一場與老友之間的尋常對弈,輕鬆愜意!
    看到何雨柱進來,沈硯之微微頷首,笑容依舊不變,溫和地說道:
    “何先生,久仰大名。”
    他的目光落在何雨柱的布鞋上,那布鞋的鞋幫磨出了毛邊,是妹妹昨晚連夜用針線補過的。
    “去年您在東城邀請賽上那步‘棄車保帥’,真是神來之筆,我回去琢磨了整整三個月。”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像山澗裏的清泉流過青石,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氣場。
    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人群,此刻竟都安靜了下來,連呼吸都放輕了。
    “今日能與您一決高下,實乃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沈先生客氣了。”
    何雨柱在他對麵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 “吱呀” 一聲輕響,在這寂靜裏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那顆狂跳的心平靜下來,胸腔裏像揣了隻撲騰的鴿子,撞得肋骨生疼。
    他知道,沈硯之這話看似誇讚,實則是在提醒,你的棋路,我早已爛熟於心,這場比賽,將是一場硬仗!
    裁判是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戴著副老花鏡,手裏拿著個黃銅棋子,棋子被磨得鋥亮。
    他走到棋盤前,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
    “猜先開始。”
    說著把棋子握在手心,舉到兩人中間:
    “沈先生選單還是雙?”
    “單。”
    沈硯之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何雨柱盯著那隻布滿老繭的手,指尖的紋路裏還嵌著常年握棋子留下的黑漬。
    他深吸一口氣:
    “雙。”
    裁判張開手,掌心躺著一顆棋子。
    “沈先生執黑先行。”
    沈硯之微微頷首,拿起一顆黑子。
    那棋子是用墨玉做的,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光澤。
    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捏著棋子懸在棋盤上方,停頓了片刻。
    整個賽場靜得能聽到窗外的蟬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的指尖,連呼吸都忘了。
    “啪” 的一聲輕響,黑子落在左下角的星位。
    那一步看似平淡無奇,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湖麵,沒有激起太大波瀾。
    但何雨柱心裏猛地一沉。
    他清楚地記得,沈硯之在三年前的全國賽上,就是以這步棋開局,最後用一套 “大雪崩” 定式贏了棋王張強。
    這看似平淡的一步,背後藏著千變萬化的後續,像平靜海麵下藏著的洶湧暗流,隻待一個時機便會掀起驚濤駭浪。
    他抬手抹了把額頭,不知何時已沁出了層細汗,在晨光裏泛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