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山林時，十堆篝火已在部落中央燃成暖黃的環。永革蹲在最大的火堆旁翻動烤架，羊油滴進火裏濺起劈啪聲，混著女人們搗草藥的臼杵響，像支原始的狂想曲。大長老拄著雕刻渡鴉的拐杖走來，鹿皮靴上的銅鈴隨步伐輕晃，在夜風中篩出細碎的音律。
    “我們族群的規矩，外來男子需經‘渡鴉之選’。”她在火堆對麵坐下，皺紋裏嵌著跳動的火光，“要麽接過族長之女的羽箭，要麽握住戰士的石斧。”
    永革將烤得油亮的羊排擱在陶碗裏，油脂順著碗沿滑進泥土：“如果我想選第三條路呢？”
    大長老渾濁的眼睛突然發亮，喉間發出類似老樹皮摩擦的笑聲：“三百年前有個獵人說過同樣的話，後來他成了我們的巫祝之父。”她指了指正在遠處打磨石矛的巫祝，後者聞言抬頭，額角的渡鴉刺青在火光中仿佛振翅欲飛。
    族長之女阿纓出現在火光照耀的邊緣。十六歲的少女裹著新鞣的鹿皮裙，裙裾綴滿曬幹的鈴蘭花，走動時發出細碎的響。她捧著個編織精美的藤盒，裏麵盛著用蜂蜜醃漬的野莓——這是部落裏最高規格的“求偶禮”。
    “外來者，你叫永革？”她的聲音像新抽的竹芽，帶著青澀的銳利，“我聽說你能讓石頭唱歌指磨石斧），能讓火聽話。”
    永革擦了擦手，注意到阿纓發間別著的藍色羽毛——正是他救下的粉裙女孩阿梨的姐姐。記憶突然閃回車禍瞬間，那個在現代街頭奔跑的小女孩，此刻卻在異世捧著求偶禮，眼神裏寫滿部族賦予的使命。
    “我不想用石斧和你比試。”永革後退半步，帆布挎包蹭到身後的樹幹，“也不想接過你的羽箭。”
    圍觀的人群發出低低的驚呼。阿纓的臉色瞬間漲紅，藤盒在手中劇烈晃動，野莓汁滲出盒底，在鹿皮裙上洇開暗紅的斑。巫祝突然上前，石珠裙擺掃過篝火，火星濺上她古銅色的皮膚又迅速熄滅：“拒絕族長之女，意味著挑戰整個族群的法則。”
    永革摸出煙盒，隻剩最後一支煙。他將煙叼在嘴上，打火機的火苗亮起時，阿纓下意識地後退——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好奇。永革忽然想起林小婉總說他點煙時“像在表演魔術”，此刻在異世的火光裏，這動作果然成了某種神秘的儀式。
    “我給你們看樣東西。”他從挎包裏翻出皮質筆記本，翻到夾著現代城市夜景照片的那頁——這是林小婉去年硬塞給他的“解壓禮物”，說是“看看熱鬧就不想上山了”。
    阿纓湊上前，鼻尖幾乎碰到相紙。她的瞳孔倒映著照片裏的霓虹與車流，像看見另一個燃燒的星空：“這些會發光的石頭...是活的嗎？”
    “是‘燈’，還有‘車’。”永革用鋼筆尖指著照片裏的摩天大樓，“在我的時代，男人和女人不用通過比武決定是否在一起。他們可以坐在‘咖啡館’裏聊天，看著‘電影’裏的故事，直到發現彼此的‘心’是相通的。”
    “心相通？”大長老喃喃重複，拐杖重重敲擊地麵，“比渡鴉神的預言還難懂。”
    永革忽然站起身，煙火在指間明明滅滅：“我可以教你們生火、製陶、打造更鋒利的武器，但我不會按‘規矩’接受一個不了解的人。”他望向巫祝，後者正用水果刀削著木棍，刀刃與木頭摩擦的聲響裏帶著某種隱秘的韻律，“如果必須有個‘考驗’，那就讓我用‘火’來證明——證明我能帶給部落的，比‘繁衍’更重要。”
    巫祝的刀突然停住。她抬頭望向永革，目光掃過他指間的香煙、筆記本上的現代照片，最後落在他左眼角的刀疤上——那道疤在火光中泛著淡粉色，像條沉默的河流。
    “讓他試試‘火之試煉’。”巫祝突然開口，石珠裙擺發出清脆的響，“如果能在月升前讓十堆篝火同時燃起，就允許他以‘神使’身份居留，不必遵循走婚製。”
    人群中爆發出驚呼。女族長從陰影裏走出，藤條編織的頭飾在火光中泛著深綠色：“巫祝大人，火之試煉是祭典才有的儀式...”
    “他本就是打破規矩的人。”巫祝站起身，將削好的木棍拋進火堆，“渡鴉神的祭壇需要新的火種。”
    永革迎上她的目光，忽然明白這場“試煉”的真正含義——這是巫祝在族群權威與未知可能之間的博弈。他彎腰撿起一根枯枝，用打火機點燃，火苗在夜風中搖曳，卻比任何一支羽箭都更明亮。
    “十堆篝火，對嗎？”他叼著煙，煙霧混著火星一同吐出，“但我需要幫手。”他轉頭望向人群，直到看見阿梨——那個被他救下的粉裙女孩，此刻正躲在阿桑身後，手指緊張地絞著裙角。
    “你相信火能帶來更好的生活嗎？”永革向她伸出手，掌心的老繭在火光中清晰可見。
    阿梨咬著唇，忽然跑上前握住他的手。她的掌心溫熱，還沾著挖野菜時的泥土：“我相信永革哥哥，就像相信你會接住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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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刻，永革忽然想起工廠裏那些跟著他學技術的年輕工人，想起他們第一次獨立操作機器時眼裏的光。他轉頭望向靈兒——少女不知何時爬上了樹梢，正用發光的藤蔓編織火把，裙擺上的蒲公英焦斑被火光染成金色。
    “開始吧。”他說。
    十堆篝火依次亮起時，月亮正爬上東山。永革站在中央，看著阿梨舉著燃燒的木棍跑向下一堆柴垛，看著巫祝用他教的方法調整通風口，看著靈兒將發光藤蔓纏在火塘邊——那些藤蔓竟在高溫下綻開熒光花朵，將整個部落照得如同白晝。
    阿纓忽然湊近，手裏仍捧著那盒野莓：“你說的‘咖啡館’...是不是像現在這樣，大家圍著火說話？”
    永革笑了，將最後一口煙碾滅在鞋底：“差不多。不過那裏沒有這麽美的星空。”他抬頭望向天際，某顆流星劃過，軌跡竟與靈兒飛行器的尾光重疊，“也沒有能飛的仙女。”
    大長老拄著拐杖走到他身邊，這次她的目光不再渾濁：“渡鴉神的預言裏說，當火與煙同時降臨，部落將迎來‘會行走的智慧’。”她指了指永革的筆記本，“你寫在‘符紙’上的那些，能教給我們嗎？”
    “能。”永革摸出鋼筆，在筆記本上畫下第一個陶窯的草圖，“但首先，我們需要給這些火取個名字——就叫‘文明’吧。”
    巫祝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手裏拿著他送的水果刀，刀柄上纏著新編的藤條：“‘文明’需要守護者。”她將刀插進腰間的皮套，渡鴉刺青在火光中仿佛活了過來，“如果你願意教我們駕馭火，我可以向渡鴉神祈求，讓你成為部落的‘火之祭司’。”
    永革望向燃燒的十堆篝火，想起現代城市的萬家燈火，想起林小婉總說他“骨子裏有股子孤勇”。指尖的鋼筆落下，在“文明”二字旁邊畫了隻展翅的渡鴉——那是巫祝刺青的簡化版，也是他在異世留下的第一個印記。
    “成交。”他說。
    阿梨忽然指著天空驚呼。永革抬頭，看見靈兒正騎著發光的藤蔓從雲端掠過，裙擺拖曳出長長的光帶，像在夜空中寫下一行無人能懂的詩。她揮手拋下一把熒光蒲公英，落在永革的筆記本上，瞬間變成了會跳動的小火苗圖案。
    人群發出驚歎。永革合上本子，聽見自己的心跳與篝火的劈啪聲重合。這一晚，沒有比武，沒有羽箭，隻有十堆篝火照亮的臉龐，和一個關於“心相通”的新傳說。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所謂“規矩”將不再是束縛，而是成為孕育新可能的土壤——就像火能燒毀舊的草木，也能開墾新的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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