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洛城探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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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風揉著柳絮掠過洛城青石板路時,小桂師徒一行正沿著巷口斑駁的磚牆漫步。徒弟們肩頭布衫沾著晨露,眼尾還凝著初見古城的新奇——這趟自北而來的旅途,早讓他們把師門規矩拋在腦後,此刻正豎著耳朵聽莫珺講洛城典故,忽聽得前頭傳來紵麻鞋與磚石相叩的輕響。
淡綠裙裾曳地的女子立在巷角,腰間絲絛繡著零星雛菊,見他們駐足,指尖輕輕絞著裙角笑道:"客官鞋上沾的可是北方浮土?洛城的地啊,連磚縫裏都滲著花香呢。"她說話時眼尾微彎,像含著半盞溫茶,倒讓小桂想起家中簷下那株年年報春的山茶。
花市果然名不虛傳。日頭斜斜切過東南角牌樓時,整座市場正浸在五彩斑斕的香霧裏。牡丹開得潑辣,姚黃魏紫層層疊疊堆在竹架上,倒比閨閣小姐的胭脂匣還要鮮亮;芍藥則含蓄些,淺粉嫩白的花苞蜷著,像少女攥緊的拳,隻等賣花郎一聲吆喝便要綻開。
女子熟稔地撫過一盆墨蘭,葉間三兩支花箭垂著,紫瓣上的紋路細如工筆畫:"這"宋梅"要配青瓷盆才不辜負,晨露未幹時搬去簷下,香氣能漫過整麵雕花窗呢。"她指尖劃過花瓣的模樣,倒像是在梳理老友的鬢發。
莫珺挑了盆墨菊,深紫花瓣蜷曲如匠人鍛造的鐵片,在竹筐裏與小桂的蘭花並蒂而放。徒弟們捧著海棠與月季,衣擺掃過泥瓦盆沿,驚起幾瓣落花粘在布鞋上,倒比繡工還要自然。賣花女子幫他們捆紮花束時,特意在繩頭係了朵新鮮的白薔薇:"帶著吧,夜裏擱在案頭,連做夢都會染上香氣。"
這話讓莫珺想起多年前走南闖北時,母親總在他行囊裏塞曬幹的茉莉,說是能護旅人安眠。
古玩街的日頭帶著暖意,青石板上浮動著層層疊疊的吆喝聲。有老者持銅壺往青花瓷瓶上淋水,釉色在陽光下流轉,像封存了半江春水;賣字畫的攤子前,書生正對著一幅《洛河夜渡圖》沉吟,袖口拂過泛黃的宣紙,驚起幾隻停在墨梅上的蝶——原是畫得太真,倒讓生靈也難辨真假。
莫珺拿起個刻著纏枝紋的玉佩,觸手生溫,攤主便笑說這是前朝老匠人用整塊和田玉琢磨,"您瞧這紋路,像不像洛河拐過九道彎?"
暮色四合時,美食街的燈籠次第亮起,紅紗映著蒸騰的熱氣,把眾人的臉都染得通紅。賣糖葫蘆的老者扛著草靶子穿行,糖稀裹著山楂果在燈下晶亮如紅瑪瑙,咬一口便有酸甜在舌尖炸開;烤串的鐵簽子在炭火上翻飛,羊肉油脂滴落時騰起白煙,混著孜然香鑽進人衣領,連向來端肅的莫珺都忍不住多要了兩串。
有徒弟舉著剛出鍋的煎餅果子,麵皮邊緣還帶著焦香,邊吃邊含糊道:"師父,這比咱們山裏的野果可講究多了!"惹得小桂笑著輕拍他後腦勺:"講究?講究的是這人間煙火氣。"
遇見畫師那日,洛河正泛著早春的漣漪。白衣男子坐在柳樹下,狼毫在硯台輕蘸,墨色分五色,先勾河岸垂柳,再皴石岸肌理,水紋處略施淡青,便讓整幅畫活了過來。
他忽然抬頭望向小桂:"客官可願入畫?洛河的景,若少了賞景人,便像茶缺了水。"說罷提筆在渡口添了幾個身影,執扇的莫珺站在船頭,小桂負手而立,徒弟們或指水鳥或望雲絮,連衣褶紋路都帶著風的走向。
"您瞧,"畫師擱筆時暮色已染濕畫布,"河水要映著天光才靈動,人要襯著美景才鮮活。"他將畫卷小心收進桐木匣,又取出個牛皮紙袋,裏麵是曬幹的洛城花瓣:"回去泡壺茶吧,就當洛河托我送你們的伴手禮。"小桂接過時,指尖觸到木匣上的刻痕,細細辨來竟是"且行且惜"四字,倒像是從時光裏長出來的。
歸程前夜,客棧窗台上的蘭花正開第二茬,花香混著案頭畫卷的墨香,在燭火下織成溫柔的網。徒弟們圍坐著擺弄白天淘來的小物件,青花瓷瓶裏插著新折的玉蘭,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莫珺忽然指著畫卷上被夕陽染紅的河麵:"你們看,這水紋像不像咱們這幾日走過的路?彎彎曲曲,卻處處有光。" 夜風穿堂而過,吹得窗紙沙沙作響,卻吹不散滿室花香。小桂望著徒弟們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初收他們時,也是這樣的暮春,山間的映山紅開得鋪天蓋地。
原來這世間風景,終究要與人相照映才更動人——就像此刻,洛城的花、畫、美食,都成了師徒間無需多言的默契,成了行囊裏比任何珍寶都珍貴的記憶。
第二日啟程時,賣花女子送的白薔薇已有些蔫了,小桂卻堅持將它別在包袱外。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裏,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回頭隻見昨日的畫師站在巷口,朝他們揮了揮手,白衣在晨霧中漸漸淡成洛河上的一片雲。 這趟洛城之行,終究像畫師筆下的那幅畫,將所有人的身影都定格在最美的時光裏。當馬車轉過最後一道彎,徒弟們忽然發現,那些精心挑選的花卉、古玩與畫卷,早已不再是簡單的物件,而是洛城遞來的一封情書,每一筆每一劃,都寫著人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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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浸透的棉紙,把西天染得半透明時,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在西關外的土路上漸次輕了。
前頭的村莊浮著幾縷淡藍炊煙,錯落的屋脊線被夕陽勾出金邊,最西頭那座青磚瓦房的門楣上,褪色的“耕讀傳家”匾額在晚風裏晃出細碎的影子——莫珺攥著車簾的手指忽然收緊,指腹摩挲著布料上的暗紋,像在確認這不是多年來反複夢見的場景。
車轅在兩扇對開的木門旁停定,門環上的銅鏽在燈籠下泛著暖光。莫珺踩著車凳落地時,布鞋尖兒剛沾到門檻,門裏便傳來滑動的輕響。“吱呀”聲中,開門的老仆舉著羊角燈探出半張臉,燈穗子在風裏晃得人眼花,待看清莫珺麵容,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燈盞:“是、是珺少爺!”話音未落,木門便在吱嘎聲中完全敞開,門軸轉動的悶響驚飛了簷下棲息的麻雀。
院子裏的青磚早被磨得發亮,牆根下的夜來香正開得熱鬧,香氣混著灶間飄來的柴火味撲麵而來。老仆轉身時亮起嗓門:“東家!珺少爺回來了!”這一嗓子驚得正房窗紙簌簌作響,緊接著便見棉門簾被猛地掀開,穿青布長衫的中年男子踉蹌著跨出門檻,鬢角的白發在燈籠下格外分明——正是莫珺的舅舅,當年送他離家學藝時,還不曾有這般深的皺紋。
“阿珺!”舅舅顫巍巍的手懸在半空,終究是狠狠摟住莫珺肩膀,掌心的老繭隔著布料硌得人生疼。莫珺聞到舅舅身上熟悉的艾草味,忽然想起十四歲離鄉那日,也是這樣的夜,舅舅往他包袱裏塞了幾塊艾草餅。
舅媽跟著出來時,手裏還攥著沒繡完的帕子,見著莫珺便落下淚來,指尖抖著去摸他鬢角:“瘦了,瘦了,路上可是吃不好?”旁邊竄出幾個半大孩子,應是表兄妹,盯著徒弟們背著的畫軸和花箱直打轉,到底是被母親輕拍手背:“沒規矩,先幫著拎包袱!”
堂屋裏的燭火早被撥得雪亮,八仙桌上擺著剛沏的碧螺春,茶煙在梁下結成細霧。莫珺挨個介紹徒弟時,舅舅的目光便在每個人身上停留。
說著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烤得金黃的酥餅,正是莫珺兒時最愛的口味,餅皮上的芝麻還帶著灶膛的餘溫。 表兄妹們早已熟絡起來,搶著拉徒弟們去看後院的棗樹:“秋天打棗時可熱鬧呢,你們明年開春再來,能趕上嫁接新枝!”
廂房的雕花窗欞被推開,晚風挾著夜來香湧進來,將桌上的燈花吹得忽明忽暗。莫珺望著舅舅鬢角的白霜,聽著舅媽絮絮說著村裏近年的變故,忽然覺得指尖觸到的茶盞溫度,比洛城花市的暖香更熨帖——原來這世間最動人的風景,從來不是山水名勝,而是有人在暮色裏為你留一盞燈,在記憶深處為你留半塊酥餅。
夜深時,徒弟們的鼾聲混著院角蟋蟀的鳴叫傳來。莫珺獨自站在簷下,望著西廂房窗紙上晃動的舅舅身影——他正就著油燈修補農具,影子投在糊著舊報紙的牆上,忽大忽小,像極了多年前送他上路時的模樣。
忽然聽見身後輕響,小桂遞來件外衫:“當年你離開這裏時,可曾想過會帶著徒弟回來?”莫珺望著月光下泛著青白的瓦當,忽然笑了:“那時隻想著山外的世界,卻不知最牽掛的,原是這方被歲月磨亮的青磚牆。”
夜風掠過棗樹,幾片早落的葉子打著旋兒落在石階上。遠處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呼喊在寂靜的村落裏蕩開,驚起牆頭棲息的貓兒。莫珺摸著腰間溫熱的玉佩,忽然明白洛城之行教會他的,不僅是繁花古玩的妙處,更是這世間所有的遇見與重逢,都像畫師筆下的洛河,總要繞過九曲十八彎,才能在某個暮色四合的時刻,與最珍貴的人事溫柔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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