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疊皺巴巴的鈔票被塞進林一寧手心時，她愣了一下。
    抬頭對上陸少升通紅的耳根，他眼睛盯著地麵：\"我知道不夠...等我下個月發津貼...\"
    林一寧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碰，像蝴蝶停留半秒：\"好呀。\"
    她笑得眼睛彎彎，\"正好給小科買糖吃。\"
    陸少升看著她隨手把錢塞進口袋，心裏既酸澀又莫名踏實。
    至少...至少他在努力靠近她的世界。
    中午的陽光把縣城的土路曬得發燙。
    陸少英的背簍裏堆滿了東西——碎花襯衫、塑料涼鞋、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盆，甚至還有一盒她隻在大隊書記女兒出嫁時見過的雪花膏。
    她走幾步就要回頭看一眼，生怕背簍裏的東西會長腿跑掉。
    王磊默默走在她外側，替她擋著街上的人流。
    \"國營飯店就在前麵。\"林一寧指著街角一棟紅磚房子，\"咱們吃完再回去。\"
    陸家幾個孩子立刻停下腳步。
    陸少開拽了拽大哥的衣角：\"哥，回家吃吧...今天花太多錢了。\"
    林一寧舉起手裏剩下的錢：\"怕什麽，你大哥今天給的錢還剩這麽多。\"
    她蹲下來平視陸少科，\"小科還想不想吃大肉包子？流油的那種？\"
    小孩咽著口水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就走呀！\"林一寧牽起他的小黑手，\"你大哥可厲害了，在部隊立過功，津貼比一般人都多呢！\"
    陸少升喉結滾動。
    他給的那點錢，怕是連今天花的三分之一都不夠。
    但看著弟弟妹妹突然挺直的腰板和發亮的臉，他隻能把解釋咽回去。
    等回部隊，他要申請最危險的任務，拿最高的補助...
    飯店裏人聲鼎沸，拚桌的、搶座位的亂成一團。
    石辰燁一進門就徑直走向點餐窗口，林一寧則帶著大家搶占角落的大圓桌，犼桓從挎包裏探出頭，紅眼睛掃視著四周。
    \"十一個人吃多少糧票？\"林子時數著人頭。
    她掰著手指算：\"五個肉菜三個素菜，再來三斤米飯...小科要的大包子別忘了...\"
    石辰燁端著鋁製餐盤回來時，桌上瞬間安靜。
    紅燒肉的油光、韭菜炒雞蛋的嫩黃、冒著熱氣的白米飯...陸少科伸手就要抓包子，被陸少琦一巴掌拍回去：\"洗手了嗎？\"
    林一寧笑著解圍：\"先用筷子嘛。\"她遞給小孩一個包子，\"慢慢吃，燙。\"
    陸少升看著弟弟妹妹狼吞虎咽的樣子，胸口發脹。
    他夾了塊肉放進林一寧碗裏：\"你...你也吃。\"
    這個動作讓桌上所有人都頓了一下。
    林子時挑眉，王慧捂嘴偷笑，連石辰燁都多看了他一眼。
    陸少升的筷子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謝謝陸大哥。\"林一寧自然地接過來，嘴角沾了粒米飯，\"你也吃呀，下午還要走那麽遠的路呢。\"
    她舌尖輕輕把那粒米飯卷走的瞬間，陸少升猛地低頭扒飯，耳尖紅得能滴血。
    他沒看見林一寧眼中閃過的狡黠。
    犼桓在桌下悄悄啃著林一寧扔給它的肉渣。
    國營飯店的玻璃門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林一寧正彎腰給陸少科擦嘴角的油漬，突然感覺衣角被猛地一扯。
    \"寧寧姐...\"陸少琦聲音發抖，手指死死扯住她的袖子。
    門口站著王老四和那個女知青。
    王老四左眼烏青，嘴角結著血痂，活像隻鬥敗的公雞。
    女知青燙著時興的卷發，藍布裙下露出擦得鋥亮的小皮鞋——這身打扮在縣城裏紮眼得很。
    \"是你們！\"王老四嗓子劈了叉，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們？\"
    林子時一個側身擋在眾人前麵，軍裝扣子擦著王老四的鼻尖：\"什麽昨天晚上？同誌你認錯人了吧？\"
    \"少裝蒜！\"王老四唾沫星子飛濺，\"我娘都聞出來了，你們身上那股子...\"
    他突然卡殼，眼睛直勾勾盯著陸少英背簍裏露出的新衣服角，\"好啊，拿著我的自行車錢在這充闊佬？\"
    林一寧把陸少科往王慧懷裏一塞，慢悠悠走上前：\"什麽自行車錢？那不是你們為了和我少英姐簽斷親書，硬訛我們的嗎？\"她聲音清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王老四臉漲成豬肝色：\"你、你們這群小人！說好簽斷親書就給自行車，白天給了晚上就偷回去！\"
    \"哎喲——\"林一寧突然提高聲調，手指點著太陽穴作思考狀，\"這就奇怪了。自行車不應該是你們老王家新娶媳婦要的彩禮嗎？怎麽變成我們給的了？\"
    她轉向圍觀的群眾，\"各位評評理，誰家嫁女兒會為了斷親要買自行車啊？\"
    人群裏爆發一陣竊笑。
    女知青臉色變了，高跟鞋狠狠碾了下王老四的腳麵。
    \"嘶——\"王老四疼得跳腳，卻更凶了，\"別以為有當兵的撐腰就了不起！我已經報案了，公安現在估計都到你們村了！\"
    這句話像盆冷水澆下來。
    陸少升眼神一凜，肌肉瞬間繃緊。
    林一寧注意到他右手已經無意識摸向腰間。
    \"陸大哥，\"她迅速低聲交代，\"你先回去，爺爺奶奶經不住嚇。\"
    陸少升下頜線繃成一道鋒利的弧：\"好，我先回去看看，讓子時留下保護你們。\"
    說完大步流星衝出門，軍裝下擺在空氣中抽出一道勁風。
    王老四還想阻攔，卻被石辰燁悄無聲息地擋住了去路。
    王老四抬頭看了小石頭一眼，莫名後背發涼，到嘴邊的髒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走吧。\"林一寧拍拍手，仿佛剛才隻是看了場鬧劇，\"少英姐，供銷社還有種藍底白花的布料，特別襯你...\"
    回村的路上，林子時頻頻回頭張望：\"寧寧，那個公安...\"
    \"沒事，\"林一寧把蹦蹦跳跳的陸少科拽回路內側，\"自行車早沉塘底空間）了，他們又沒證據證明是我們揍的人。\"
    石辰燁走在最後，背上的竹筐裏裝著犼桓。
    陸家小院靜得出奇。
    陸少升蹲在井邊洗毛巾，軍裝外套掛在晾衣繩上，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麵褪色的旗。
    \"公安走了？\"林子時小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