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所有人都已進入了狀態，劉銘達便不再停頓，一口氣講了下去。
    “剛才之所以講到這份石油貿易協約不用再去討論，那是考慮到這件事情可以無須去跟政治以及軍事相關，單純放到日本國內的經濟民生上講，也是當下當刻必須要去做的。甚至可以換句話講，如果這批石油不能通過正常渠道采購，那麽，去偷去搶也在所不惜！這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現在戰時經濟的特殊性所決定的。”
    “我剛剛問了一下柴田君，日本在戰前戰後黃金儲備的增長比例，這並不是說我對貴國有什麽不滿，而是想要說明，戰時經濟的發展過程之中必然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有一點，柴田君可能因為某些原因並沒有跟司令閣下講通講透，那就是在戰前戰後，日本國內的民生和國力之間極不平衡的逆向發展以及這種發展將會要麵臨的種種問題。”
    “隨著國力的急速增長，民生水準也同時在迅速下降。這個在戰時經濟體係之內無法根治的問題，在近兩年裏正在加速惡化，而它的趨勢，在今後的幾年之內勢必是愈演愈烈。毫不客氣地講，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個人分析：如果再不通過有效的經濟方向上的改變，最多兩年，日本將會主動的大規模的開始從海外撤軍！”
    “為什麽會這樣講呢？是因為日本國國內的經濟發展已經完全無法負擔起如此龐大的軍費，而占領區、附從區的經濟又早已受到毀滅性的重創，短時期裏，根本無法達到戰時經濟所要求的以戰養戰的程度。日本的老百姓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在短時期裏還可以用民族自尊心、榮耀感，還有…… 對天皇陛下效忠之類的虛無的概念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長此以往呢？老百姓不是傻子呆子，看著自己的家裏越過越窮，自家的兒女用生命換來的這些個區區的撫恤金甚至連一個家庭正常的半年一年的開銷都無法滿足的時候，他們會怎麽想呢？天皇陛下又會有什麽樣的理由讓他們再繼續保持忠誠？換成是司令閣下的視角，為國盡忠，開疆拓土，這些你是做到了，但麵對手下這些英勇奮戰的士兵，他們的身後卻是一個個正在曆經苦難的家庭，你又要作何感想？”
    “所有的這一切，可以換做一句話：隻有符合經濟發展的事情才是對的，才能長久，戰爭可以是解決某些經濟問題的手段，但絕對不是目的！”
    一番話講到這裏，劉銘達要稍稍歇一歇，趁著中島還在翻譯的空檔，他喝了口茶，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後麵的內容更為關鍵，必須要調整到最好的狀態。
    山本聽完，默然地點了點頭，臉上的那種肅殺和陰沉早已不見，換成了一種沉靜的樣子，那雙三角眼裏居然露出了深邃的眼神。
    劉銘達不知道在剛才說到的哪一點上打動了他，但瞧著現在氣氛烘托得不錯，便要趁熱打鐵往下繼續，沒想卻被山本擺手攔了一下。
    他居然直接對著劉銘達開口講了話，語速並不快，似乎是在邊想邊講，中島同時開始翻譯。
    “劉博士，您剛才所講到的這些，很有道理，也很符合現在大日本帝國的實際情況。我是一名職業軍人，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日本家庭裏的孩子，您解釋了我們現實困境的成因，我猜想，您接下來想要說的，便是一些可以緩解這些困境的辦法。我相信，以您的學識和智慧，您所提出的建議在我等看來，都是有效並切實可行的。隻是……”
    說到這裏，他忽的頓了頓，兩隻眼睛盯著劉銘達，一眨不眨。
    “您是一個中國人，而且以我的觀察，您對您的國家之愛，正如同我愛我的國家一樣！”
    這句話，猶如是當頭棒喝一般，把個劉銘達砸的眼裏頓時便冒了金星。
    “很抱歉！我必須非常明確的告知您，就我個人而言，從沒有信任過南京政府，包括那些為南京政府工作的人。中國人永遠不可能變成日本人，現在兩國正在開戰，沒有任何一個中國人有理由對我們大日本帝國懷抱善意。在這點上……”
    這時，他轉過頭去瞥了一眼已經坐下的柴田，眼神之中似有一絲輕蔑。
    “我跟那些屍位素餐的政客並不相同。所以，請您在後續的講話之中務必說明您的理由，尤其是…… 您和您的國家可以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等到中島譯完，劉銘達的背心已經濕透了。
    他有準備把接下來的方案說得滴水不漏，但卻從沒考慮過對方會要求把背後所有的隱藏邏輯全都說明說透。
    能說麽？
    他低著頭迅速盤算了一下，眼角的餘光正好看到了坐在一邊的周佛海。
    這個家夥居然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正在篤篤悠悠地喝著茶。
    什麽情況？
    自己是他推薦出來接替廖順昌的，現在山本直截了當的將這種不信任攤開在了台麵之上，就算是篤定自己有能力來應對這種局麵，但最起碼的不安和尷尬總該有吧！這都能沉得住氣？人家分明是將所有南京政府的工作人員都放在了對立麵上，怎麽？這裏麵不包括他嗎？
    “秘書長……”
    他實在忍不住，嘴裏居然不自覺的嘟囔了出來。
    周佛海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抬起頭來笑了笑，然後朗聲說道：“陰謀陽謀，皆是與國為謀！公軾兄，你是謙謙君子，自然坦蕩，山本司令的意思，請你為兩國謀！”
    這話就有點難翻了，中島美惠子吭哧了半天，總算大致說了明白，就見山本聽了之後嘴角一咧，居然笑了笑，對著周佛海點了點頭，然後說了句：“索跌司！”
    這兩個貨！
    劉銘達在暗自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懷疑了起來，這麽默契嗎？
    他不禁又偷偷盯著周佛海看了一眼，怎麽現在越看他越像是個日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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