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青銅鈴鐺
    “取出……‘燈油’。”
    墨塵枯槁的聲音如同墓穴裏爬出的陰風，每一個字都裹著滲骨的寒意。他指向亂葬崗深處那被濃稠黑暗吞噬的方向，渾濁的灰翳眼珠裏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死寂的命令。
    “呃啊……” 左肩傳來的劇痛瞬間加劇！那截插入的骨刃碎片仿佛聽懂了命令，蠕動的暗紅肉芽猛地加速吮吸！身下屍骸析出的灰白死氣如同受到無形漩渦的牽引，瘋狂湧入！骨刃表麵暗沉的裂紋骨甲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如同貪婪的根須，向著我的血肉更深、更廣地紮去！冰冷的暴戾氣息如同冰水灌入血管，衝刷著每一寸神經！
    抗拒！來自靈魂最深處的抗拒！我不想做他的傀儡！不想被這鬼東西吞噬！
    但身體早已被劇痛、冰冷和那盞灰暗命燈榨幹，連動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墨塵枯槁的身影如同壓在心頭的巨石，那無形的威壓混合著骨刃的侵蝕，將我死死釘在冰冷的腐土上。
    “嗬……不……” 喉嚨裏擠出破碎的嘶鳴，帶著血沫。
    墨塵漠然地看著我徒勞的掙紮，如同看一隻被釘在標本板上的蟲子。他不再言語，隻是微微側身，讓開了通往那片濃稠黑暗的道路。那根油亮的烏木拐杖，無聲地指向黑暗深處，像一個通往地獄的指路標。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幾乎被劇痛和風聲淹沒的震顫，從我緊貼著冰冷泥土的右手掌心傳來。
    是那枚青銅鈴鐺！
    它一直被我死死攥在手裏，沾滿了汙泥、血痂和亂葬崗的穢物。此刻，它竟然再次自行嗡鳴起來！這一次的嗡鳴，不再是警告，不再是爆發力量的尖嘯，而是一種……低沉、穩定、如同古井深處回響的……共鳴！
    嗡鳴響起的刹那，異變陡生！
    那些正瘋狂湧向肩頭骨刃的、由屍骸析出的灰白死氣塵埃，仿佛受到了另一種更加強大、更加本源的吸引！其中一部分，竟在距離骨刃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改變了流向！
    如同被無形的磁石捕獲，這些純粹冰冷的死氣塵埃，化作一縷縷更加纖細、幾乎透明的灰色細流，不再湧向那貪婪的骨刃，而是……朝著我緊貼地麵的右手掌心——那嗡鳴的青銅鈴鐺——匯聚而去！
    “嗤……”
    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滾燙鐵板的聲音。
    當第一縷灰白死氣塵埃接觸到沾滿汙泥的青銅鈴鐺表麵時，那古拙斑駁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鈴鐺表麵的汙泥和幹涸的血跡，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油脂，瞬間被那灰白死氣“點燃”，化作一縷縷極其細微、幾乎不可見的黑煙消散！
    鈴身露出了下方布滿銅綠、紋路更加清晰的古銅本色！而那些匯聚而來的灰白死氣塵埃，並未被鈴鐺吸收，而是在接觸到鈴身紋路的瞬間，如同百川歸海，被一種玄奧的力量引導、轉化！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冰冷氣息，順著我的掌心，沿著手臂的經絡，逆流而上！
    這股氣息，依舊冰冷，卻不再帶有屍骸的腐朽和暴戾，而是帶著一種沉澱了萬載歲月的、純粹的……死寂本源！它如同涓涓細流，無視了沿途肆虐的骨刃寒毒和命燈劇痛，極其精準地……匯入了我左臂烙印深處，那盞搖曳欲熄的灰白命燈之火中！
    “嘶……”
    命燈之火猛地一跳！
    不是之前吞噬骨刃暴戾“生機”時那種撕裂靈魂的劇痛膨脹！而是一種……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終於迎來一絲冰泉浸潤的……舒緩！
    那原本灰暗渾濁、仿佛隨時會炸裂的火焰，在接觸到這股精純死寂本源的瞬間，竟然……向內……凝實了一絲！火焰的顏色似乎剔除了些許雜質，雖然依舊是令人心悸的灰白，但燃燒帶來的那種撕裂骨髓的極致痛楚，竟……奇跡般地……減弱了那麽一絲絲！
    雖然隻有一絲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這絕望的煉獄中，這一絲痛楚的減弱，如同無邊黑暗中驟然亮起的一粒微弱的星火！
    它帶來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瞬間的……清醒！是一絲對自身軀殼的……微弱掌控感！
    我猛地睜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感受著掌心鈴鐺傳來的冰涼觸感，感受著那縷精純死氣匯入命燈帶來的、微乎其微卻真實存在的舒緩！
    這鈴鐺……不僅能逼退蠱蟲，崩碎骨螯……它竟然還能……汲取、轉化這亂葬崗的屍骸死氣，反哺命燈？！
    這個發現帶來的衝擊，甚至暫時壓過了肩頭的劇痛和墨塵的壓迫！
    墨塵渾濁的灰翳眼珠，似乎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他那張枯槁麻木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拄著烏木拐杖的手指，似乎……極其短暫地……收緊了一瞬。他顯然也察覺到了這細微的能量流向變化和鈴鐺的異動。
    “哼。”一聲極輕、仿佛從鼻腔裏擠出的冷哼。墨塵枯枝般的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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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
    借著命燈之火那一絲凝實帶來的微弱掌控力，借著鈴鐺汲取死氣帶來的瞬間清醒——
    “呃啊——！”
    我喉嚨裏爆發出最後的、混雜著劇痛與決絕的嘶吼！身體裏殘存的所有力量，連同那剛剛獲得的一絲對軀殼的掌控，全部灌注在唯一還能動的右臂之上！
    不是攻擊墨塵！那是以卵擊石！
    我的右手，如同垂死的毒蛇發出最後一擊，猛地抬起！目標不是敵人，而是——
    深深插入左肩的那截仇敵骨刃！
    沾滿汙泥和血跡的右手，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狠厲，狠狠地……抓住了那截暴露在皮肉之外、正貪婪蠕動著暗紅肉芽的骨刃末端！
    “嗤——！”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將燒紅的烙鐵強行摁進血肉深處的劇痛，瞬間從左肩炸開！撕裂！灼燒！凍結！無數種極致的痛苦瞬間淹沒了所有感知！眼前一片血紅！
    但我的手，死死地摳住了那冰冷滑膩、布滿裂紋骨甲的刃身！用盡所有的意誌，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求生本能！
    拔出來！把這鬼東西……拔出來！
    “呃啊啊啊——！！！” 慘嚎聲撕心裂肺！身體在冰冷的腐土上劇烈地彈動、抽搐！左肩的傷口在巨大的撕扯力下瞬間擴大！溫熱的、帶著暗沉色澤的鮮血如同噴泉般飆射而出！濺在冰冷的泥土上，濺在身下腐朽的屍骸上！
    那截骨刃碎片，連同上麵瘋狂蠕動的暗紅肉芽，被這股同歸於盡般的蠻力，硬生生地……從我的肩頭血肉之中……撕扯了出來！
    “噗嗤！”
    粘稠的、混合著碎裂骨屑和暗紅肉芽組織的汙血，隨著骨刃的拔出，猛地從撕裂的傷口中噴湧！
    劇痛達到了！眼前驟然一黑！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朝著無底的深淵急速墜落！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我看到了
    那截被拔出的、沾滿我血肉的猙獰骨刃碎片，被我死死攥在染血的右手中。它斷裂處蠕動的暗紅肉芽似乎因脫離“宿主”而瞬間萎靡，覆蓋其上的暗沉骨甲裂紋也黯淡下去。
    而我的左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枚青銅鈴鐺。鈴身沾染的汙泥和血跡，在剛才那瘋狂汲取死氣的過程中，似乎……又淡化了一絲？古拙的紋路在灰暗的光線下，隱約透出一種更加幽深的色澤。
    墨塵枯槁的身影，靜靜地站在幾步之外，渾濁的灰翳眼珠，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著我倒在血泊中、一手攥著骨刃、一手攥著鈴鐺的瀕死身影。
    沒有憤怒，沒有驚訝。
    隻有一片……深沉的、仿佛早已預見一切的……冰冷死寂。
    黑暗，徹底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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