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樂清美景
字數:2273 加入書籤
2005年10月1日清晨五點,浦東機場的玻璃幕牆外還蒙著層淡青色的霧。我把鱷魚皮挎包往肩帶裏攏了攏,金屬搭扣在指腹下涼得沁人——這是今年的最新款,深棕油蠟皮上還留著手工縫製的針腳。值機櫃台的白熾燈下,穿藏藍色製服的空姐正用鑷子夾起鋁製行李牌,金屬鏈條在她指間晃出細碎的光:“先生,溫州機場到樂清的大巴末班車是晚上八點。”
波音737的引擎聲像塊含在嘴裏的硬糖,漸漸化在三萬英尺的雲絮裏。舷窗下,東海像塊揉皺的藍絲絨,偶爾閃過漁船拖網劃出的銀線。我摸出西裝內袋的積家腕表,表盤上的玫瑰金指針正挨著七點十五分——比昨晚在靜安寺書店買的《樂清地方誌》裏寫的早潮時間晚了半小時。
溫州龍灣機場的水泥跑道還帶著隔夜的露水,出租車在104國道上碾過幾片梧桐葉,司機後視鏡裏晃著串樂清細紋刻紙掛件:“去黃華碼頭?國慶開漁第一天,您這鉤子算是下對日子咯。”車窗外掠過成片的水稻田,遠處甌江入海口的防波堤像道灰線,正被漲潮的海水一寸寸舔舐。我搖下窗,鹹腥的海風裹著稻花香撲進來,袖口的袖扣不經意間刮過車門把手,發出細碎的響。
租船時,船老大陳阿公的手掌比我釣過的石斑魚還粗糲,布滿藤壺狀的老繭。他往甲板上啐了口煙絲,露出缺了半顆的犬齒:“後生仔,往樂清灣深處去得備兩斤蝦幹,上個月有艘拖網船在竹嶼島撞見海豚群...”我遞過整包軟中華,他渾濁的眼突然亮起來,捏著煙盒的手指在船幫上敲了敲:“得嘞!您一人包船,咱就挑最清淨的水道走。”木船晃過三道防波堤,鹹腥的海風突然濃得能擰出水來,遠處星羅棋布的養殖網箱間,幾隻海鷗正追著躍出水麵的鯔魚盤旋。
我甩出第一竿時,太陽剛爬上桅頂。釣線切開翡翠色的海麵,鉛墜下沉時驚起一串氣泡,像誰在海底偷偷吹了串玻璃珠。陳阿公蹲在船頭補漁網,尼龍線穿過竹梭的聲音和遠處貨輪的汽笛聲纏在一起,突然被一聲清亮的鳥鳴剪斷——抬眼望去,七八個島礁正從晨霧中浮出來,竹嶼島的峭壁上,成千上萬隻海鳥正撲棱著翅膀掠過,雪白的影子落進靛藍色的海麵,碎成滿海星光。
“快看!”陳阿公突然直起腰,布滿皺紋的眼角綻開條縫。船尾三十米處,一道銀藍色的弧線破浪而出,細鱗在陽光下閃了兩閃,又轟然紮進更深的海域。我攥緊釣竿的手心沁出汗來,定製襯衫的袖口被海風掀起一角,露出腕間的百達翡麗——這枚表還是去年在日內瓦拍賣會上淘的,此刻秒針正隨著海浪的節奏輕輕震顫,仿佛要把這片海的脈搏都收進齒輪裏。
中午十二點,船艙裏的保溫箱已躺著三條笛鯛和半打梭子蟹。我倚著桅杆抿了口從機艙帶來的單一麥芽威士忌,煙熏味在舌尖漫開時,遠處的西門島突然被層金紅色的霧裹住——潮水退了半米,露出大片長滿紅樹林的灘塗,成千上萬隻招潮蟹正揮舞著鮮紅的螯肢,在泥地上畫出密密麻麻的小點,像誰打翻了調色盤。陳阿公端來碗海鮮麵,湯色乳白,撒著把翠綠的蔥花,我接過時,銀質袖扣在碗沿上碰出清響。
歸航時,夕陽把整個樂清灣染成琥珀色。陳阿公往船頭擺了三碗楊梅酒,酒液裏浮著幾顆枸杞,像落在水裏的火星。我謝絕了遞來的酒碗,從挎包裏摸出銀質煙盒,點燃一支大衛杜夫。木槳劃破水麵,驚起的碎光中,我看見自己的倒影正隨著波浪輕輕搖晃,西裝褲腳沾了點海水,卻比任何一場商務晚宴都來得真實。遠處的貨輪拉響長笛,驚起群鷗,我突然想起那些在會議室裏度過的無數個國慶日,原來真正的遼闊,從來不在ppt的圖表裏,而在這杯晃著夕陽的楊梅酒裏,在釣線劃破海麵的那聲輕響裏。
暮色漫上甲板時,陳阿公從船頭抱來個鐵皮桶,裏頭是剛剖好的龍頭魚和幾隻青蟹。“今個兒咱吃‘黃魚雪菜羹’和‘梭子蟹炒年糕’。”他挽起褲腿踩進船艙,生鏽的煤爐“噗”地竄起火苗,鐵鍋裏的豬油香混著海水味漫出來,我蹲在一旁幫他遞薑片,看他用缺了口的陶瓷勺攪動雪菜,湯汁漸漸熬成奶白色。
第一勺羹湯入口時,舌尖先觸到雪菜的酸鮮,接著是黃魚的嫩滑,末了竟有絲若隱若現的甜味在喉間漫開。青蟹的鉗子裏滿是橙紅的膏黃,年糕吸飽了蟹汁,咬下去糯嘰嘰的帶著海水的鹹香。陳阿公往我碗裏添了塊蟹肉,粗糙的指尖蹭過碗沿:“咱這兒的海鮮講究個‘時辰’,早捕半刻肉發柴,晚煮半刻鮮氣跑。”他自己卻隻啃著饅頭,就著碗裏的殘羹,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暖黃的煤油燈光。
窗外的星星漸漸稠了,潮水聲裹著漁船的搖晃,像支古老的搖籃曲。我摸出隨身帶的威士忌,往兩個粗瓷碗裏各倒了些,陳阿公呷了口,辣得直咧嘴:“這酒比咱村頭的地瓜燒烈多咯!”碗底的海鮮殘渣混著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光,忽然覺得這頓飯比任何米其林餐廳都來得鮮活——原來真正的鮮,從來不在精致的擺盤裏,而在這口帶著海風鹹味的羹湯裏,在老船工布滿老繭的掌紋裏。
喜歡美好的人生從2005開始請大家收藏:()美好的人生從2005開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