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玄和雲夢瑤並沒有吃晚飯。
    晚飯依然是從歸虛峰食堂拿來的，然而，大概是因為天色已黑，海玄即將離開，雲夢瑤便完全沒了用餐的心情。
    她寧願餓著，等到午夜，等海玄回來一起吃。
    兩人下午並沒有做太多親密舉動，這倒不是因為情感淡了，或是能忍得住。
    單純隻是心有默契，想留到晚上罷了。
    暮色漸深之時，海玄清理過身上氣味，如約來到北冥光的小院裏。
    院裏總共也就他、北冥光、天風三人而已——北冥光在玄冥天並非沒有其他朋友，隻是玄冥天弟子圈子層次分明，通常外門與外門結伴，親傳與親傳往來，而親傳弟子，再怎麽也不可能多。
    北冥光在親傳弟子中，雖修為隻是煉氣期，但身份夠高，若邀請其他親傳弟子，想來也沒人會推辭。
    大概隻是單純想和海玄獨處罷了。
    這一晚她穿著那件精致的親傳弟子袍，看得海玄稍有些慚愧。
    這麽隆重嗎？
    我是不是也該換身好的？
    這頓飯的級別相當高。高在哪裏？上菜有專門的順序，天風忙前忙後，連個座位都沒有，隻是服侍著二人用餐。
    海玄剛開始還有些看不下去，麵露疑惑，北冥光卻看穿了他的心思："這是我們家族對待貴客的家宴，主從有別。今晚就按我的規矩來。"
    海玄隻得客隨主便，至於北冥光有沒有特意不想任何其他人上桌的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飯後，小雪退去，夜空開闊，大年三十看不到月亮，卻能看到冬季璀璨的星空。
    兩人沿著歸虛峰最寬敞的山路漫步。
    周遭安靜無人，天風也沒有跟來，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他們。
    "我似乎從未詳細跟你說過我家族的事。"又走了很久後，北冥光突然開口。
    海玄點頭。其實他也沒和北冥光說過自己身世，半年相處始終如此。
    反而與雲夢瑤相識不過數日，兩人便深夜互訴衷腸。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確實微妙。
    北冥光看了一眼最亮的天狼星，望著遠方陷入回憶："我的家族是隱世大族。"
    海玄眨了眨眼，他自然知道"隱世大族"四字的分量。
    十方界修仙家族數以千百計，這些家族自然會分三六九等，而能稱隱世大族的，皆是頂尖存在。
    這些家族未必財力最雄，或是力量遠超其他家族，而是他們都肩負特殊使命，以至於不得不放棄明麵繁華，低調行事。
    十方界雖局部動蕩常有，但數千年來從未有過什麽波及全大陸的災禍，這就是這些隱世大族的貢獻。
    而像玄冥天等一流宗門，就是隱世大族的堅定支持者。
    海玄曾聽聞，玄州有個隱世大族世代鎮守南海，與玄冥天往來密切。不過這種事，恐怕要金丹期的長老才知曉詳情。
    "我家在大陸最北，但我隻在那裏生活過幾年。在我很小的時候，家人就帶著我四處遊曆了。”
    “我靈根特殊，他們說，北方不適合我居住。"北冥光指尖劃過路邊欄杆上的積雪，聲音比往常低沉。
    北冥光的破靈靈根的確前所未聞，就是不知這“不適合居住”，又有什麽隱情？
    "我八歲第一次到雲來聖地，那時就認識雲夢瑤了。”
    “而玄冥天，是家族幫我選擇的、最適合我的宗門。"
    "聽起來，"海玄側頭看她，"你在家族中地位很高？"
    "看天風她們的資質也該猜到了。"北冥光輕笑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但生在隱世大族中，地位高未必是好事，地位高就意味著有繼承權，享受多少資源就要加倍償還，否則沒資格當繼承人。"
    海玄聽得心頭一跳，問道：“沒有資格當繼承人會怎麽樣？”
    北冥光展顏一笑，"其實也不會怎樣，隻是之後不得不聽家族安排，再難掌控自己命運。"
    她若有深意地看了海玄一眼。
    海玄問道："你突然說要回家，該不會是要考核繼承權了吧？"
    "恐怕……還不止如此。"
    還不隻是這樣？
    難不成是你們家族出了什麽問題？
    可惜這些問題對海玄來說還太過遙遠，北冥光隻要不願說，他便無從知曉。
    兩人踩著薄雪，登上歸虛峰最高處的一方平台，此處喚作無天坪，傳說是千年前的某位宗主起的名。
    數月前，兩人如膠似漆時，他們常在此幽會，看看玄冥天厚重的雲海，看看遠方鎏金的夕陽。
    北冥光頗為喜歡這塊地方，她特意在此處的一顆老樹上係了七盞靈氣燈。
    此刻寒夜中，琉璃燈罩仍泛著暖光。
    "我不會不回來。"北冥光突然開口，"但可能要很久很久。"
    "多久？"
    "不知道，可能十年？二十年？"
    對修仙者來說，這並不算一個很長的跨度。隻要修為超過金丹期，十年就是漫長人生中的小小一段。可對於他們來說，相識這半年，比起十年等待也隻會是小小一段。
    十年已經足夠徹底放下一個人。
    "若真那麽久，你願來找我嗎？"
    "當然。"海玄與她並肩而立，望著那株係著靈氣燈的樹。
    "要盡早來。"北冥光聲音輕似雪落，微微笑起來，"我們家族打打殺殺的事比較多，若來太晚，萬一哪天我一時粗心，說不定你隻能見到我的屍體了。"
    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聽你講事關自己的地獄笑話……海玄腹誹道。
    "小光，我若不在，你也隻能自己小心些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若你真出事，哪怕對手是你族人，我也會幫你報仇。"
    “哎，”北冥光有些微妙地笑了起來，“還是朋友嗎？”
    話音未落，海玄已將她拉進懷裏。
    “別說會死、再也見不到這種話。”海玄低聲道。
    他湊上前去，兩人唇瓣相觸，如蜻蜓點水，很快分開。
    晚飯沒有酒，剛才的吻也不帶有火熱的意味，此刻，他和北冥光都冷靜得很。
    “嗯……我就喜歡看到你堅強裏藏著的柔軟，理性中藏著的感性，為我釋放的時候。”北冥光滿足地吸氣，聞著海玄身上的氣味，壞笑道。
    “我要一直看，我會纏你一輩子的。”
    積雪簌簌落下，靈氣燈在風中輕晃，兩人再次緊緊相擁。
    山下傳來一聲鍾鳴。
    子時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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