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上的夜風帶著濕熱，吹動著三人衣角。
    “前輩？打擾了。”
    慕容瓔珞驚訝很快褪去，行了禮。
    她並不知曉昨夜事件的背後緣由，自然不清楚九霄天君為何出現在這裏，隻當是真的偶然碰到。
    但海玄就有些冒汗了。
    他可是來龍去脈一清二楚。
    九霄天君這位化神期，雖然昨夜從頭到尾沒出現過，但他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可是這片土地上最頂尖的化神期修士之一，他若是想做什麽，比如為他的兒子複仇……海玄將毫無反抗之力。
    然而，九霄天君張逸隻是微微側著身子，靜靜地看著山下的燈火，氣息沉凝卻無敵意，聲音平靜地在風中響起。
    “昨晚，大閣老來找過我。”
    一句話，便讓海玄緊繃的心弦鬆動了些許。
    師尊他老人家居然親自來玄霄門了？
    “事態的發展，出乎我的意料。”九霄天君緩緩轉過身，目光如炬，卻沒有半分責難，隻是平靜地審視著海玄，“我本以為會需要親自出手，沒想到，事情解決得很順利。”
    親自出手，我可不知道您老是打算出手幫哪邊啊……海玄暗暗腹誹，仔細打量了下九霄天君的臉色。
    他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仿佛剛才隻是在說一件普普通通的……宗門職務。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張之焱，那張之焱兩百多年前就死了。
    “大閣老或許是對的。”張逸的目光在海玄身上停留了片刻，“但你不能太依賴那一招。”
    海玄沉默。
    他當然知道對方指的是八八命法，不過這倒也不用九霄天君提醒，昨晚兩次發動效果，除了封印他一年靈根，另一個代價就是封印他一年這招仙品神通本身。
    九霄天君屈指一彈，一本古樸的藍色冊子飛向海玄。
    “這門秘法借給你，等你覺得自己真正掌握了，再還回玄霄門。”
    海玄接住冊子，封麵上空空的，半個字都沒有，他便先道了謝，將之收進儲物袋。
    緊接著，九霄天君又看向慕容瓔珞，用同樣的手法，將一個晶瑩的玉瓶送入慕容瓔珞手中。
    “這裏麵是一些助你破境、金丹期用得上的丹藥，你此次無辜受累，險些身隕，玄霄門理應補償。”
    慕容瓔珞握著瓶子，有些茫然地看向海玄，海玄對她微微點頭，她才輕聲道謝，將丹藥收下。
    她本以為昨晚之事，海玄知道的隻比她多上一些，可聽到九霄天君現在所言，似乎隻有她是純局外人。
    我是不是被師尊和師弟偷偷孤立了？
    “好了。”九霄天君做完這一切，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轉身再次麵向雲海翻騰的夜空，“你們……好自為之。”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原地消失不見，隻留下聲音輕微回蕩。
    ……
    夜深人靜，海玄躺在床上，大戰後的空虛仍然影響著他。
    聽完九霄天君那番啞謎後，慕容瓔珞再也忍不了，回來的路上，一直想從他嘴裏挖出有關黑蛇的所有事情。
    但這其中實在有太多難以啟齒之事，說九霄天君和玄鴻真君師徒反目？說昨晚吞我們的巨蛇其實是九霄天君兒子？還是說師尊隻傳了我仙品神通忘傳你了？
    海玄隻得把那些關鍵點模糊化，終於給慕容瓔珞大致解釋清楚。
    不過她當時聽完後的眼神，顯然是明白他還未說個幹淨，卻也沒有深究了。
    而現在，小天，正以略顯虛幻的靈體在房裏飄來飄去，思考著什麽。
    “海玄。”小天停了下來，聲音裏帶著一種純粹的好奇，“我有點不明白。”
    “嗯？”
    “父母血親……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
    海玄被問得一愣。
    “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可能是因為最近見到的親子關係……都很怪？”、
    小天注意了一下海玄神色，接著道“南宮遠看起來想認你這個兒子，可卻從沒找過你，你也不想多見他這個父親。張之焱是九霄天君的兒子，可他死了，九霄天君看起來很平靜，還送你東西。”
    這隻是因為他麵上功夫太好，你又太單純，才看不出他內心活動……海玄對此事自有判斷，他還是很確認九霄天君對張之焱的感情的。
    “……隻有玄鴻真君看著正常，能為他死去的孩子，做這麽多。”
    “再往前，你的熟人裏，高昭家不正常，林雪枝家正常……雲夢瑤家不正常，北冥光家正常……”
    小天正列舉著它觀察到的幾個例子，突然表情一僵，顯得難以置信，似乎發現了什麽驚天大事。
    海玄見狀，便順勢轉移話題道“你怎麽了？”
    “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小天懸停在海玄麵前，自信叉腰。
    “北冥光出身完整的大家族，在家裏可謂眾星拱月，而雲夢瑤父母正魔對立，從小就家庭殘缺。”
    “然後你和北冥光相處幾個月，心裏還在各種拉扯，和雲夢瑤相處才幾天，就能喜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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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玄聽著，臉上泛起古怪。
    不過小天想說的顯然還沒有說完。
    “林雪枝同樣家庭圓滿，家世清白，那天晚上都唾手可得了，你沒要。”
    “慕容瓔珞化形後便被大閣老養大，連她還有沒有親人在世你都不清楚，但昨晚她要你就給。”
    “金色氣運、家世顯赫、還打算和你長期合作的謝明決，和出身低賤、連親生父親可能都找不著的江雪歸，怎麽看都應該優先接觸前者，你卻和後者走得更近。”
    “同樣類似的，背景更強大、穩定的蕭以素，和除了一個金丹期師尊便舉目無親的趙元晴，你還是和後者走得更近。”
    “再加上個家庭同樣破碎的高昭。”
    小天露出……嗯，看著甚至有些邪魅的笑容，湊過來笑道
    “你是不是就喜歡這種，和你一樣家裏父母有問題的？”
    “……”
    要不是小天沒有實體，他真的很想給她一拳。
    不過認真想想……或許她所言非虛。
    這一世並沒有心理學之類的、研究人性還能廣為傳播的知識，但海玄畢竟帶著上一世的見聞與認知，能接受小天想表達什麽，甚至他覺得這很正常。
    很多人都會受有相似特質的人吸引，這不奇怪。
    而且人性總是貪婪，在尋找到“同伴”後，又試圖在這相似之處以外，尋找到顯著的差異來互補。
    大半相似產生安定，小半差異產生魅力。
    我本以為這隻適用於當初雲夢瑤，結果小天連同性都給我指出來了，看來這一世的父母，還是無形中對我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海玄心裏暗歎。
    但他不可能承認小天所說是真的，他自己也覺得實際情況沒這麽誇張……什麽叫喜歡父母有問題的？
    “單純巧合。”
    海玄答得波瀾不驚。
    小天倒也沒打算刨根問底，隻是回到了對親子關係的好奇上。
    父母與孩子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
    這個問題，即便是經曆了前後兩世的海玄，也覺得難以簡單概括。
    “大概……是世上最複雜，也最簡單的一種關係。”
    “複雜在哪？簡單在哪？”小天更困惑了。
    “簡單在，與生俱來，無法選擇。”海玄想了想，解釋道。
    “複雜在，之後的人生中，會變成什麽樣子，有千萬種可能。”
    “有些人，將親情視作最珍貴的寶物。有些人，卻在窮盡一生掙脫血緣的束縛……”
    小天若有所思地聽著，直到海玄說到某處戛然而止。
    她舉目一看，發現海玄竟然直接睡著了。
    連嘴巴都半張著。
    “……”
    小天當然知道他今天身心俱疲，她湊向海玄的臉，想幫海玄把嘴巴合上。
    但即便是這樣簡單的事，她都無法完成。
    看著自己一雙透明的手，小天心裏泛起不甘。
    但她也隻能幻想一下，若是完全取回力量，自己該有多強大……隨後就回到海玄的神識之海裏，和他一起呼呼大睡。
    窗外，夜色漸深，連綿了多日的陰雨徹底停歇，一輪明月撥開雲層，清冷輝光灑滿大地。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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