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蘭一邊說著，一邊端來一盆清水。
    謝明決另一隻手從水盆裏接過毛巾，擦了把臉，擦淨了些晚間宴席帶來的酒氣。
    赴江雪歸的約，總沒好事。
    那家夥前兩天說得煞有其事，本來以為就他一個人，謝明決便難得今晚抽了空，去看看這個煩人的師弟要他幫什麽忙。
    結果居然喊來了好幾個人，介紹給他認識。
    不，應該是給那群人介紹他？謝明決懷疑江雪歸在借他逞威風。
    有這樣的想法在所難免。以謝明決的天賦身份，自他少年發跡，這樣的人便越來越多，他也從一開始的厭煩，到逐漸適應這樣的人情場合。
    “……他能有什麽事？”
    謝明決將毛巾扔回盆裏，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季蘭聽得莞爾。
    她和謝明決同齡，兩人青梅竹馬，都比江雪歸大三歲，這在年長的修士眼裏根本不算什麽，但在他們現在這個年齡，三歲的年齡差，已經能帶來明顯的閱曆差異。
    就像正在拚命的高三生可能想象不到他們到了大學有多墮落，還在找實習的大學生，很多事上也難以理解工作超過一年的社畜。
    在他們眼裏，純把江雪歸當個沒完全長大的少年，當麵都叫他“小江”。
    江雪歸是天生的自來熟，交友三教九流，標準相當寬泛，有才的、好看的、實力強的、身份高的、性格對他胃口的……上至太玄山隱居的長老，下到天門山哪個犄角旮旯裏的雜役弟子，都可能和他稱兄道弟。
    而在季蘭眼裏，自家少爺……大概是把這些優點全占了。
    隻是謝明決對江雪歸的熱情卻不怎麽感冒。
    作為從小與謝明決一起長大的家仆，季蘭再了解他不過。
    謝明決幼時在家族中資質並不突出，全憑一股拚命的狠勁，才硬生生拚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看著江雪歸那般出身低微、天賦絕頂，卻總是一副吊兒郎當、不甚努力的模樣，心中或許總有一股怒其不爭的惋惜，所以態度一直不鹹不淡。
    大概就是“我這種出身都這麽努力了，你背景不足為什麽還活得這麽輕鬆？”
    “不是他的事，”謝明決開口，聲音被爐火燃燒的劈啪聲襯得有些沉悶，“是家裏傳信，說無涯海盟來人了，要談一筆生意。”
    季蘭一時沉默，略感訝異。
    無涯海盟，一流魔道仙宗，雲來聖地的老對頭，陸地上主要活動於東域另一大州寧州，與雲州北部接壤。
    無涯海盟的大小根據地遍布東域乃至海外，但比起安居一方，他們更熱衷於探索與征服，比起仙宗，倒更像是一個大型海上軍團。
    十方界海域之廣袤，至今無人能窺其全貌，而無涯海盟，便是整個十方界探索無盡藍海的絕對主力。諸如海外那些化神妖聖的情報，最早都是由他們探查傳出。
    無涯海盟的艦隊獨步天下，出海更是對各類法器法寶都需求極大，久經發展，其自身的煉器實力在九大宗裏數一數二。
    他們何必要千裏迢迢跑到雲州，找上謝氏？
    “要麽為了隱秘，要麽為了我們家某些獨特的法器，要麽……他們自己產能不足，以至於需要跑到雲州找我們。”謝明決見季蘭沒反應，便將路上已經想好的大致可能全盤而出。
    而季蘭並不是太擅長動腦的類型，隻能問道“那決哥覺得是哪種？”
    “家裏沒細說，隻讓我盡快趕回去商議。如果無涯海盟隻是要我們那幾樣特製物件，家裏沒必要對我用這種說辭。”
    季蘭反應過來“……這事牽扯不小？”
    若找謝氏煉器是為了掩人耳目，或是臨時完成大量訂單，就不得不讓人懷疑起……對方的目的。
    謝明決點點頭，皺起了眉“偏偏江雪歸今天找我，還拉上了個在座的煉氣期師妹，說要和我一同去雲州。”
    “我看得清楚，他那意思……分明是拉我給他們當護衛了，或者是我們倆給那位煉氣期師妹當護衛，”謝明決無奈一笑，“和他們一起走，腳程快不起來。”
    煉氣期，都懂，能飛和不能飛的差距，幾天和幾十天的差距。
    季蘭這次倒是很快了然，接話道“決哥，那位師妹是什麽人？”
    能讓江雪歸覺得不穩，要拉著謝明決同行作陪的人，恐怕身份非同小可。
    “蕭氏的人。”謝明決語氣平淡。
    “……隻是蕭氏？”季蘭麵色閃過古怪。
    雲州蕭氏是一家頗有名望的煉丹家族，但若說家族勢力層級……最多也就和謝氏半斤八兩。
    讓最年輕“三才”、前途無量的謝明決去給蕭氏小輩當免費護衛，哪怕是族長嫡女，都沒這個麵子。
    “今晚小江意願相當強烈，怎麽都要拉上我，”謝明決輕輕歎氣，“那名叫蕭以素的師妹，和小江關係也十分尋常。”
    “這樣一看，她身份多半另有玄機。”
    如果海玄在此處，聽過這段話，恐怕臉色就要稍作變幻，然後告訴謝明決，真正最可能發生在江雪歸腦中的真相
    他拿你和蕭師妹把我約出來的，如果你沒來，讓我發現他撒謊，他可能就要永遠失去我這個朋友了。
    季蘭稍作思考，便道“你先應下小江，我明日便動身，先回族中一趟，看看家中是何光景，無涯海盟之事又到底是什麽情況。等你到了，我便將探聽到的消息告訴你。”
    謝明決看向她，眼中閃過一絲暖意，點了點頭“也好，路上小心。”
    “嗯。”
    ……
    九儀閣。
    與外麵的冬夜截然不同，房間裏一片溫熱，幾乎讓人身上發汗。
    慕容瓔珞玉容染緋，發絲微微散亂，眉眼間明媚難言，不過此時一雙眸子輕輕閉上，她雙臂懷抱著床上另一個枕頭，呼吸平穩悠長，已經再次沉沉睡去。
    這枕頭是海玄塞給她抱的，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他近距離感受著微微起伏的金丹期威壓，給她蓋好被子，整理好一身衣衫，便悄無聲息出了門。
    自從玄霄門一行後，他已有半年未曾與人動過手，如今和氣運之子遠行在即，是時候久違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家當了。
    他站在院中，心念一動，儲物袋中光華連閃，幾樣物事懸浮於身前。
    兩劍，一刀，一鍾，一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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