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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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孫天歌:
    若你見此信,想必已曆盡千劫,踏碎淩霄而歸。
    爺知你從小便與旁人不同。
    三歲不哭,五歲不爭。
    五歲時你二叔家的孩子搶了你娘留下的玉佩,你隻是靜靜看著,眼神靜得像口古井。
    那晚爺偷偷去瞧你,卻見你將斷成兩截的玉佩埋在了後院老槐樹下,一滴淚都沒掉。
    蕭天歌指尖微顫,信紙上的墨跡忽然暈開一小塊)
    爺那時就在想,這孩子到底是天生聖人,還是...天生魔種?
    你爹戰死邊關的噩耗傳來時,全族慟哭,唯獨你站在靈堂外望著月亮,月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像柄出鞘的劍。
    信紙突然泛起細密的冰晶,又轉瞬蒸發)
    記得你六歲那年,爺在這棵老槐樹下逮到對著樹根撒尿的你。
    把你舉過頭頂時,你小手裏還攥著半塊桂花糕——後來才知道是廚房阿嬤偷偷塞給你的,因為瞧見你總把飯食讓給流浪的野貓。
    蕭天歌喉結滾動,信紙一角無聲化為齏粉)
    天歌啊,爺不怕你成魔,隻怕你心裏頭那點溫熱被歲月凍透了。
    如今你抬手可摘星辰,但可還記得那年槐花落滿肩頭,你偷偷把最後一塊飴糖塞進爺皺巴巴的手心?
    ……
    蕭天歌站在虯結的槐樹根上,樹冠嘩啦作響,恍若老者歎息。
    許是什麽迷了眼,眼前是莫名的模糊。
    他早已將信中內容盡數記下,卻仍忍不住反複摩挲著泛黃的紙頁。
    作為一個穿越者,三歲前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待他真正覺醒前世記憶時,這具身體才不過稚齡。
    \"我的小天歌,你怎麽不愛笑。\"
    記憶中,爺總愛用粗糙的大手捏他的臉,語氣裏帶著無奈與疼惜。
    上輩子被至親背叛的痛楚,讓他這一世本能地疏離。
    權力?財富?那些旁人爭破頭的東西,在他眼裏不過浮雲。
    爺說得對,他骨子裏太傲,那些醃臢玩意兒,他根本看不上眼。
    信紙在他掌心微微發燙)
    \"但你小子有種!\"爺的字跡突然變得張狂,\"記得那年大長老奪了你爹留下的礦脈,三年後那礦快被挖廢了,你倒好,愣是帶著一群娃娃兵把爛攤子接了過來。爺躲在祠堂後頭瞧見你熬得眼睛通紅,手上全是血泡——那會兒你才十二歲!\"
    蕭天歌嘴角不自覺揚起。
    是了,他可以不在乎被人搶走的東西,但若事關家族興衰,哪怕是個爛到根裏的攤子,他也敢接,也敢扛!
    槐樹突然無風自動,落下一片嫩葉,恰落在他展開的信箋上)
    \"如今想來,你不是冷情,是太清醒。\"爺的筆跡漸漸變得平和,\"清醒得讓人心疼。\"
    蕭天歌猛地合上信紙。
    信紙最後一段的內容,像根細小的刺,無聲無息地紮進心裏。
    原來爺一直想問卻不敢問出口——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並非蕭家血脈,所以才始終與他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爺在信裏懊惱地寫著,不知是哪個多嘴的說漏了這事。
    可蕭天歌知道,從來沒人說漏過什麽。
    他隻是本來就沒有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人,或者說當了,但是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他...太會藏了。
    信上說,他是爺的大兒子從邊界戰場抱回來的。
    當時大房多年無子,便將他記在了大房名下。
    關於他的來曆,至今成謎。
    隻知道發現他的地方——
    那地方邪門得很,漫天血霧裏飄著支曲子,清亮得不像人間調子。
    於是便有了\"天歌\"這個名字。
    最後一行字洇得厲害,像是被茶水打濕過:
    \"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麽要緊?你對著老槐樹撒尿那會兒,爺早把你刻進族譜最上頭了。\"
    蕭天歌輕輕折起了信紙。
    他深深歎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信紙邊緣。
    爺待他,從來都是真心實意的親孫子。
    而自己呢?
    始終困在前世的陰影裏,像個固執的刺蝟,將這份親情拒之門外。
    他不是沒有感情,相反,他比誰都重情——所以才有那麽多弟兄願意生死相隨。
    或許正是這份對親情的渴望與遺憾,才讓他格外珍惜兄弟義氣,聚起了一群願意與他同生共死的袍澤。
    可爺走的時候,他沒能回來送最後一程。
    蕭天歌仰起頭,老槐樹的枝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他本該讓這段爺孫情有個圓滿的結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徒留一紙未竟的思念。
    他的臉頰上滑過一抹滾燙,這陌生的濕潤讓他微微一怔。
    原來,他也會流淚。
    長久以來,他活得像個沒有弱點的神隻,冷靜自持得近乎冷酷。
    可此刻,這滴淚水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已久的人性枷鎖。
    他忽然覺得,自己殘缺的靈魂在這一刻終於完整了。
    識海中,那棵通天徹地的神魂巨樹忽然簌簌作響。
    原本虛幻的能量葉片竟開始凝實,每一片都泛著溫潤的玉色光澤。
    在無形的能量旋風中,這些新生的葉片輕輕搖曳,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生命。
    蕭天歌抬手抹去臉上的濕意,嘴角卻揚起一個釋然的弧度。
    原來,承認自己的軟弱,反而讓道心更加圓滿。
    蕭天歌凝視著眼前的老槐樹,指尖輕輕一點,一縷生機沒入樹幹。
    霎時間,那蒼老的樹身微微震顫,樹皮剝落處竟透出翠綠的光華。
    老槐樹仿佛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枝葉舒展,吞吐著天地靈氣。
    漸漸地,樹身周圍凝聚出一團朦朧的光暈,隱約勾勒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寬厚的肩膀,微駝的背,還有那總是帶著慈愛笑意的眉眼。
    蕭天歌心頭微震。
    那樹靈在生機滋養下不斷蛻變,蒼老的軀殼寸寸褪去,最終化作一個孩童模樣。
    它懵懂地睜著眼,怯生生地望著蕭天歌,本能地感到畏懼。
    眼前之人氣息如淵似海,僅僅是站在那裏,便讓它忍不住戰栗。
    蕭天歌卻隻是笑了笑,伸手輕撫它的頭頂,溫聲道:\"好好活著。\"
    孩童模樣的樹靈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這人好像也沒那麽可怕。
    它歪著頭,試探性地抓住蕭天歌的衣角,咧嘴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