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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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海琪在門外聽著裏麵野獸一樣的嚎哭,不知多久,這聲音漸漸平息。
    她又抽了一根煙。
    “張海桐呢?”
    門口的小張說:“在外麵坐著呢,就舷側通道。”
    南安號上死了不少人,張海琪直接給張海俠等人升艙,住進那群美國人空出來的房間裏。
    張海桐也不會走太遠,應該就在頭等艙外的舷側通道。
    張海琪表示知道了。
    ……
    張海樓不知道自己抱著張海俠哭了多久,他能感覺到張海俠瘦削的脊背在他手臂之下散發著溫熱的體溫,哪怕如此骨感,至少還活著。
    他很怕這是做夢,還沒醒,卻自以為醒了。
    所以他說:“蝦仔,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死了,我沒找到幹娘,也沒找到桐叔。我以為我也該死了。”
    “但是無所謂。如果這是地府,那咱們也死在一塊兒。如果是夢,那也挺好的。”
    張海俠停在空中的手終於還是落在張海樓亂七八糟的頭發上拍了拍,安撫道:“行了,沒做夢。你活著,你剛還說我是熱的。”
    張海樓立刻耍無賴,說:“你別說話,讓我抱會兒。你啥時候情商能高點?不然長得再好看也沒有用……算,你掐我一下,我瞅瞅疼不疼。”
    張海俠:……
    張海俠看著張海樓衣服裏的繃帶,他背上的炸傷都還沒好。裏麵的彈片還是張海桐臨時用刀燒紅了給他一片一片剜出來的。
    船醫都死了,所以隻能自己處理傷情。好在藥劑還在,張海琪給他打了麻藥,不然張海桐就要物理麻醉了。
    還有他嘴裏的刀片,張海琪給他挨個兒拿了出來,洗幹淨放在床頭櫃的銀匣子裏麵。
    現在張海樓隻要不是真死了,或者神經係統出問題,那就能感覺到疼。能感覺到疼,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活著,是不是完整的。
    他這麽說,根本是偷偷暗示自己他想要被安慰啊。
    張海俠剛剛說服自己隨便張海樓抱,結果房門忽然被打開。
    張海琪隨手把煙蒂扔門口桌上的煙灰缸裏,走過來一個爆栗教張海樓重新做人。
    “疼不疼?不疼幹娘繼續疼你啊。”
    ……
    張海樓發誓自己死也不會忘記張海琪的聲音,所以哪怕麵前是董小姐的臉,但他還是下意識喊:“娘。”
    “能走動了?”張海琪問。
    張海樓點頭。他背上的傷處理得好,也沒有縫針。就是換藥的時候疼,其他都還好。
    “走吧,幹娘很久沒見你了。出去聊聊天。”
    張海琪的話讓張海樓有點膽怯,他看著張海俠,發現這位發小坐在輪椅上,穿的衣服審美十分惡俗——那肯定不是蝦仔的審美。
    本來以為發小會替自己說話,結果張海俠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對張海樓的眉眼官司視而不見。
    張海樓:彳亍。
    ……
    海風吹散了先前那些爭鬥的血腥,甲板上早就被打理的幹幹淨淨。乘客們似乎已經忘記那天的慘痛,在外麵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看海、聊天。
    張海琪帶著張海樓走上舷側通道,那裏早就坐著一個人。
    張海桐就靠著牆,海風將頭發向後吹,露出光潔的額頭。右肩上方就是舷窗,這個位置,剛剛房間裏發生什麽都能聽清楚。
    他坐在那裏,膝蓋曲起,縮在那裏像個無悲無喜的土地神塑。
    張海琪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兩個人隔著一個舷窗的距離。張海琪又點燃一根煙,剛抽了一口,就被海風吹了一截。
    “你這煙白點了,敬神仙啊。”張海桐望著天上飛來飛去的海鷗,目不轉睛。“我看過了,暫時不會有極端天氣。不用這個。”
    張海琪笑了一聲,問:“怎麽沒回去,一直在這坐著。”
    “這不是小年輕忙著敘舊嘛,我這個老幫菜就算了。在這喝喝西北風挺好的。”張海桐說的很輕鬆。
    “這話說的,像是南安號虧待你似的。”
    “那不能。”張海桐活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肩背。看見不遠處猶疑不前的張海樓,說:“我要回避嗎?”
    張海琪搖頭,意思是不用。
    於是張海樓就過去了,那樣子很像小時候知道張海琪要和他“講道理”時的懼怕。
    哪怕桐叔在場,幹娘也不會心慈手軟。
    “坐吧,咱們隻是說說話。”
    ……
    張海琪不是話多的人,她隻是簡單的問了一下怎麽回事。關於張海俠的腿,關於霹靂州的事兒,關於為什麽上南安號。
    她問的都很簡單,每一個問題對於張海樓來說都像千斤重。
    有時候人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大難不死後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回憶從前。
    尤其是犯錯的從前。
    張海樓很平靜,平靜的不可思議。他敢保證自己從未這般,仿佛胸腔裏一團火忽然澆滅,又複燃成一簇小小的燭火。
    也不知道是海風吹得,還是純粹的悔過。
    張海琪抽完最後一根煙,說:“我一直以為你真的記住了,在毫不猶豫答應我來霹靂州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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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那種感覺,永遠不要忘。有些代價是不可挽回的,幫你還債的人終有一天也會死。隻是今天恰好,大家都還在。”
    她看著張海樓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淡了,褪去了許多東西,露出最本來的樣子。
    張海琪開始歎氣,煙蒂被裝進煙盒裏,就這麽拿在手上。“你有點像了。”
    “像什麽?”張海樓問。
    他的眼睛看向張海琪,又定格在另一邊坐在那裏當雕塑的張海桐身上。然後他問:“像誰?”
    張海琪沒有給他答案。
    但現在張海樓覺得明白了一點,他想。或許自己有點像幹娘他們的樣子,連海嬌都很像。
    而自己後知後覺。
    這一刻,張海樓才明白什麽叫同類。
    他們開始算同類了。
    而張海琪和張海桐明白,到達廈門後,他們才是真正的“同類”。
    張海琪開始趕他走。“回去吧,好好休息。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回家了。”
    於是張海樓又變回先前的樣子,很是輕鬆的走了。像是放下了一些重擔。
    “為什麽不告訴他,盤花海礁的事兒。”張海桐問。
    張海琪知道他問的什麽。如果張海樓沒有在沉船裏對著那些人說那些話,其實一切都還有回轉的餘地。即便現在張海琪沒有做緊急措施,南部檔案館也能安然無恙。
    但她隻是站起來。說:“算了吧。”
    “有些事,不必明說。”
    “他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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