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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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海平趕在第二場雪來臨前回到了吉拉寺。
    剛剛踏入吉拉寺的大門,雪又落下來。
    值守的喇嘛說他運氣好,來的正是時候。如果再晚些,走路就很困難了。
    張海平念過佛號,說這是上天保佑。在張海桐進入喜馬拉雅山脈前後,吉拉寺都有過不明人員的痕跡。
    得益於這場過於真實的表演,一切都在他們預料之中。
    張海平沒有過多寒暄,直接詢問張海桐身處何方。
    喇嘛表示不清楚,但是說了客房的方向。他過去的時候,房間裏沒人。外麵院子裏,有個小喇嘛正在燒炭。
    小喇嘛腦袋很圓,臉也圓圓的。張海平很喜歡這個小孩,很禮貌的問他:“小師傅,住在這個房間的人呢?”
    小喇嘛指了指外麵。“出院子左拐右拐再直走,貴客就在那裏。”
    說完低頭繼續撥弄炭盆。
    張海平沒放行李,道謝後立刻過去,
    雪還在下。
    天空陰沉沉的。
    和之前的天氣差不多,張海平卻很輕快。
    走過最後的拐角,裹著僧袍的人背對著他,坐在幾步之遙的門檻上,靜靜看著平地上黑色的雕像。
    方框框住他的背影,像一幅黑白紅組成的畫。
    ……
    張海桐沒有坐在雪地裏,主要是身體扛不住。這幾天除了吃飯喝藥,就是躺平睡覺。骨肉都金貴起來,有點不抗凍。
    今天似乎好了很多,覺得應該下地走走。和德仁喇嘛說過話,就拿著東西過來描摹。
    他說的也不全是客套話。香港那些小孩確實很久沒見過族長了,畫畫也是一種記錄方式。
    他上輩子趁著空閑,業餘學過一些。後來在張家,師傅們也教過畫圖的技巧。但凡下地,都很講究圖紙精度。張海桐會畫,但大多數時候講究速度,精致與否其實沒那麽重要。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時間仔細學習繪畫。
    總而言之,張海桐技術有限。
    為了最大限度發揮自己的繪畫技巧,張海桐已經坐在這裏看了很久的雕像。小族長當年親手雕刻的雕像。
    大雪簌簌飄落,如同棠梨花飛揚。
    鉛筆在紙張上摩擦的聲音在雪中格外清晰。
    雪落下的聲音讓他無比安寧,心裏的躁動和空茫似乎安定下來。張海桐對宗教沒有興趣,他也不信神佛。
    至於族長,或許有那麽點“神性”。一個人在精神寄托匱乏的時候,思想會偏向哲學,漸漸又飄向神學。
    喇嘛們總是那麽智慧。或者說,老人們總是那麽智慧。他們吃過太多苦,在短短不足百年的人生裏就能看透太多,於是給一個心靈年輕又老邁的青年指出明路,讓他坐在這裏體會體會什麽叫靈魂上的悲鳴。
    張海桐坐在這,一筆一劃畫下這座雪裏的雕像。隻是一根鉛筆。
    上一世為了快速賺錢,他學的是計算機。當時計算機是熱門專業,結果短短幾年培養出大量代碼民工。事實趕不上變化,畢業之後的張海桐還是很辛苦,但好歹不需要出賣力氣就能吃飽飯。人前也算體麵。
    短短二十幾年好像一直都很緊迫。
    普通人的每一天,都像一場戰爭。即便是睡覺,好像也很緊迫。如果是獨自謀生,就更加緊張。
    那是生存的緊迫感。
    這種緊迫感賦予張海桐強大的適應能力,也給予他麻木的感情。叫他眼睛裏的繽紛的世界也變得全是黑白。
    張海桐很感謝那樣的生活。
    在一個安定的社會裏,作為孤兒不會餓死,還能有體麵生活的機會。這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那樣的生活又給他繼續下去的勇氣。苛刻的環境總能養出長在峭壁的草木,命賤但能活。
    這樣生活的他,從現實世界回來,再看這尊雕像,就很理解當時小族長的心境。那樣的震撼,跨越了不知多少年的思念和愛,就這樣在某一個雪天落在張起靈的身上。
    猩紅的炭火和蒼白的冰雪,還有喇嘛廟蕭瑟的風,無聲訴說那樣一個故事。
    教會這個在時間長河裏一個人行走太久的小孩,什麽叫“有心”。
    老舊的紅牆外,大雪墜落。小族長拿著鏨子對著一塊石頭悟道。
    別人悟道,是要超脫人性。要擺脫所謂的俗世。
    小族長的悟道,卻恰恰相反。
    做上神,很難。做回人,更難。
    張海桐知道,在他回到這裏前,張女士抱著他。坐在這裏時,他想了很多。時空錯亂時,情感在平靜的外殼下肆意生長,畫出來的東西竟然格外有氛圍感。
    簡單狂放,卻沒有很張揚。
    他覺得自己是個藝術家。
    至於眼淚。
    眼眶裏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流淌了。
    張家人流淚的機會太少太少,少到自己都以為不會哭。
    ……
    張海平看著張海桐兢兢業業畫圖的樣子,臉上不自覺笑起來。這些日子的焦慮煙消雲散。
    他走過去,站到張海桐身後。
    張海桐感官很敏銳。張海平的目光出現時,他就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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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張海平走過來,他已畫完最後一點。回頭去看,張海平風塵仆仆站在後麵。發頂還有細碎的雪花,背著登山包笑嘻嘻對他揮手。
    一看就知道走了特別遠的路。
    張海平說:“桐哥,一路過來我冷死了,帶我去喝杯熱茶吧。”
    雪還在下,似乎越來越大了。
    風吹動兩人有些濕潤的頭發。
    張海桐起身向他走去。“你可以先喝熱茶,再來找我。”
    張海平搖頭。等張海桐走到他身邊,便伸出胳膊搭上他的肩膀,閑聊一樣說:“不行啊。我的任務是你,沒看見人,任務就失敗了。”
    “我這麽負責任的人,當然要以任務為先呀。”
    “對。”張海桐說的很認真。“你很負責。”
    張海平愣了一下,好像被他桐哥僧袍下的骨骼硌到了一樣,忽然站直了身體。
    兩個人並排走著,穿過大雪。
    一如很多年前,張海桐回東北的時候那樣。當他靠近家門附近,張海平就會出現,說:“桐哥,去我家吃飯吧。”
    然後就這樣勾勾搭搭,或者並肩前行。
    他們會說很多話,就像朋友敘舊。
    一切都可以容後再議。回到這裏,可以安心放縱。
    張海平拘謹了幾秒,立刻高興地問:“真的嗎,桐哥?我真的這麽好呀!”
    張海桐點頭。“對。”
    “桐哥,你說這麽直接,我都有點害羞哦。”
    “那我撤回?”
    “還能這樣?”
    風雪聲烈,兩人互相說笑,終於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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