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像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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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裹著碎石子砸向土地廟的窗欞時,方衍正用豁口的陶罐接住神像頭頂漏下的雨水。這座彩漆剝落的泥胎像微微前傾,三百年香火熏染的麵龐爬滿蛛網般的裂紋,左眼處的裂口正不斷滲出渾濁的朱砂水,在供桌上蜿蜒成細小的血色溪流。簷角銅鈴在狂風中叮當作響,將滲入殿內的雨水震成細霧,給神像斑駁的衣袂蒙上一層猩紅水光。方衍的指腹擦過陶罐邊緣,忽然察覺到釉麵下暗藏的符咒紋路——這竟是前朝方士煉製的鎮魂器。
    "今年這雨邪乎啊..."跛腳廟祝王瘸子縮在褪色的黃布幡下,哆嗦著往銅盆裏添最後一把艾草。潮濕的煙霧剛升到房梁就被狂風撕碎,三盞長明燈在穿堂風中忽明忽暗,將牆上"澤被蒼生"的匾額照得鬼影幢幢。老廟祝的破氈靴碾過滿地香灰,露出腳踝處暗青色的鱗狀瘢痕——那是二十年前山洪時留下的印記,此刻在潮濕空氣裏泛著詭異幽光。他佝僂著背翻找香案下的暗格,青銅鑰匙在生鏽鎖孔裏轉動的聲響,混著屋外古槐枝杈折斷的劈啪聲,在殿內織成一張緊繃的網。
    方衍伸手按住神像基座,掌心傳來的地脈震顫令他心頭發沉。青崖村的地氣正在潰散,就像被蟲蛀空的朽木——半月前還能勉強維持的結界,如今連暴雨裹挾的碎石都攔不住。他望著廟門外那株三人合抱的古槐,虯結的枝幹在雨幕中狂舞如妖魔,根係處新翻的泥土泛著病態的暗紅,仿佛有無數蚯蚓在皮下蠕動。前日做法事時掘出的青銅殘片突然在懷中發燙,那些刻著共工氏水紋的碎片,此刻正與地脈深處的異動產生共鳴。
    突然,整株古槐發出令人牙酸的裂響。方衍瞳孔驟縮,抄起供桌上的桃木劍躍至殿前。劍柄處纏著的五色絲絛突然繃斷,浸透雨水的穗子砸在地上,濺起帶著鐵鏽味的泥漿。丈許高的玄甲旋龜撞碎護村結界,龜甲上共工氏水紋泛著幽藍熒光,利爪掀起的腥風將曬穀場的石碾刮出三尺深溝。妖獸額間豎瞳轉動,映出廟內瑟瑟發抖的王瘸子,以及神像掌心滾落的半顆石製眼珠。方衍注意到旋龜背甲上嵌著的青銅鎖鏈殘片——那紋路與礦洞老井中的鎮物如出一轍。
    "土地爺顯靈啊!"王瘸子舉著豁口鐵鍁擋在香案前,破襖下擺被妖獸煞氣撕成碎布條。神龕裏的泥塑突然震顫,左臂簌簌落下紅褐色的碎渣——那是三百年間村民們修補神像時摻入的朱砂與糯米。方衍咬破指尖在木劍上畫下鎮煞符,地脈中殘存的土靈匯聚成半透明屏障,隱約可見符文中遊走的青蛇虛影。他的餘光瞥見王瘸子從暗格摸出把青銅短匕,刀刃上"禹王"二字在雷光中一閃而逝。
    旋龜仰頭發出一聲嬰兒啼哭般的嘶吼,額間豎瞳射出幽藍水箭,結界頓時炸成漫天星火。飛濺的碎石中,方衍瞥見神像左手應聲崩裂,供奉在基座中的五色石裂痕裏滲出青光,順著雨水滲入旋龜鱗片縫隙。那抹異光讓他想起三日前在後山礦洞所見——深井裏青銅鎖鏈的鏽跡下,也泛著同樣的詭譎色澤。妖獸的玄甲突然爬滿冰霜,暴走的靈氣將屋簷瓦片掀飛,在半空凝成鋒利的冰棱。
    "東南巽位!"王瘸子突然嘶聲高喊。老廟祝布滿老年斑的手掌拍在香案底部,布滿油垢的青銅鈴鐺無風自鳴。方衍福至心靈地踩住坤位地磚,殘餘的土靈化作鎖鏈纏住旋龜後肢。妖獸掙紮時掀翻東側院牆,夯土塊砸進老張頭家的豬圈,驚得牲畜發出垂死的嚎叫。方衍的虎口被震裂,金血滴在桃木劍上,劍身突然浮現出女媧補天圖的虛影。他忽然記起師父臨終前的叮囑:"五色石現世,必有大劫......"
    五色石的青光突然暴漲,將廟內映得如同鬼域。旋龜發出痛苦的哀鳴,轉身撞塌夯土牆遁入山林,沿途甩落的鱗片深深嵌入槐樹軀幹。方衍撐著桃木劍喘息,發現泥地裏殘留的鱗片內側刻著"歸墟"古篆,邊緣還沾著海藻般的黑色絮狀物。雨幕深處傳來更多妖獸的嚎叫,混雜著後山礦洞中鐵鏈晃動的悶響。王瘸子癱坐在香案旁,正用青銅匕刮取神像基座的碎屑,那些暗紅色粉末在匕身上凝成"鎖龍"二字。
    "二十年前...山洪衝開老井..."老廟祝的獨眼在陰影中閃爍,"井底的鐵鏈...自己會動..."他哆嗦著解開衣襟,胸口赫然有道蜈蚣狀的傷疤,潰爛的皮肉間隱約可見青色鱗片。方衍的瞳孔猛地收縮——那鱗片紋路竟與旋龜脫落的甲片完全一致。突然,殿外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兩人衝出廟門,隻見曬穀場中央插著半截青銅戟,戟身纏滿潮濕的海藻,刃口處還掛著塊腐爛的鮫綃。
    暴雨突然轉急,將曬穀場的血水衝成蜿蜒小溪。方衍在漸弱的雷聲中聽見地脈深處傳來嗚咽,像是被困在九幽的巨獸正在啃噬枷鎖。他攥緊半濕的符紙,知道這場災禍不過是個開始。王瘸子默默撿起青銅戟,在泥地上畫出歪斜的星圖,當第七顆星辰連成蛇形時,老井方向突然傳來鐵鏈崩斷的銳響。兩人對視的瞬間,方衍看見老人渾濁的獨眼裏,倒映著井口蒸騰的黑霧凝成的鬼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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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廟內,方衍用陶罐接住最後一滴神像淚。混著朱砂的雨水在罐底凝成血珠,突然幻化出模糊的畫麵:深海漩渦中矗立著青銅巨門,門縫間伸出無數蒼白手臂,正將某個纏繞鎖鏈的存在拖向深淵。罐身符咒在此刻齊齊發亮,將他掌心燙出北鬥七星狀的紅痕。王瘸子突然跪地叩首,額頭緊貼冰冷的地磚:"求上神...莫要追查..."他破損的袖管裏滑出半枚玉玨,表麵"玄女"二字讓方衍呼吸一滯——那分明是昆侖墟的信物。
    子夜時分,方衍跪坐在龜裂的五色石前。地脈靈氣如遊蛇鑽入經絡,在識海中凝成殘缺的補天圖。當他觸碰石麵裂紋時,突然看見幻象:不周山崩塌的瞬間,女媧采石的手掌被混沌黑霧洞穿,五色石內部竟包裹著蠕動的不明物質。劇烈的頭痛讓他幾乎昏厥,再睜眼時,神像右臂已爬滿青苔,而供桌上的陶罐正滲出黑色黏液,將"澤被蒼生"的匾額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雞鳴破曉時,方衍在廟門口發現串濕漉漉的腳印。足跡深陷青磚,每個腳印中心都嵌著片帶血的鱗,蜿蜒通向村西老井。他順著痕跡來到井欄邊,饕餮紋的裂痕裏正滲出粘稠的黑漿,井下傳來的鐵鏈晃動聲比往日更急促。當第一縷陽光照亮井壁時,方衍看見自己的倒影扭曲成八臂蛇身的怪物,而真實的手臂上,不知何時已浮現出與王瘸子相同的鱗狀紋路。
    回到廟中,方衍將五色石碎片嵌入桃木劍柄。劍身震顫著發出龍吟,在地麵刻出"歸墟"古篆。王瘸子蜷縮在牆角昏睡,夢囈中不斷重複著"鎖龍井要醒了"。方衍翻開泛黃的《地隻錄》,在末頁發現師父的遺墨:"混沌將臨,五色為引,然補天石本非補天物......"後半截字跡被血汙浸染,隻餘半幅殘缺的星圖,與老廟祝所畫的蛇形星象隱隱呼應。
    午時三刻,曬穀場傳來驚恐的尖叫。方衍趕到時,昨夜插著青銅戟的位置躺著具無頭屍體,脖頸斷口處生滿黑色肉芽,胸腔內竟塞著塊刻滿歸墟古篆的青銅板。板麵凹槽中還殘留著五色石的碎屑,在陽光下泛著不詳的靛青色。當方衍伸手觸碰時,青銅板突然活化,表麵浮起層蠕動的黑膜,將他的指尖灼出焦痕。遠處山林傳來旋龜的悲鳴,聲波震落山石,在穀底堆成詭異的八卦陣型。
    暮色四合時,方衍登上後山礦洞。岩壁上滲出的黑水具有腐蝕性,將他的布鞋燒出破洞。深入百步後,他看見井口青銅鎖鏈已繃斷三根,剩餘的鐵索正以某種規律抽搐擺動,如同被無形之手操縱的提線。當方衍擲出五色石碎片探路時,井底突然噴出腥鹹的海水,裹著半截腐爛的鮫人屍骸撞在岩壁上。屍骸手中緊握的玉簡刻著血字:"禹王鎮海三百年,終不敵歸墟噬......"
    是夜,方衍在油燈下拚湊線索。陶罐幻象中的青銅巨門、王瘸子的玄女玉玨、屍體內的歸墟銅板、井底的鮫人遺書,在宣紙上連成驚悚的脈絡。當他將五色石碎片按向星圖空缺處時,窗外突然雷聲大作,暴雨中浮現出巨大的海市蜃樓——滔天巨浪裏矗立著九根青銅柱,每根柱體都纏繞著鎖鏈,末端沒入漩渦中心的黑洞。方衍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耳畔響起師父臨終的歎息:"所謂補天...實為飼魔......"
    五更時分,神像轟然倒地。基座下的暗格裏滾出卷鮫綃,展開後竟是幅歸墟海圖。圖中標注的"鎖龍井"位置,赫然對應著青崖村的老井。海圖邊緣題著偈語:"五色裂,歸墟開,玄甲出,神像頹。"方衍撫摸著神像碎裂的麵龐,突然察覺泥胎內部藏著硬物——挖開後竟是半截玉質脊椎,斷麵處刻著微小的昆侖雲紋,與王瘸子那枚玄女玉玨的紋路完美契合。
    晨光微熹時,方衍背著桃木劍走向老井。井欄上的饕餮紋已完全碎裂,露出下方暗藏的青銅陣圖。當他將五色石按向陣眼時,井水突然沸騰,浮起具青銅棺槨。棺蓋表麵鑄著十二祖巫圖騰,此刻共工氏的位置正發出幽藍光芒。方衍的指尖剛觸及棺槨,遠處山林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咆哮——昨夜遁走的玄甲旋龜去而複返,背甲上赫然馱著具無頭刑天屍,戰斧劈開雨幕的寒光,將晨昏割裂成破碎的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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