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竇綸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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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丘馬場的後堂,空氣凝滯得如同暴雨將至前的悶熱,又透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潮氣。
    竇綸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仿佛隨時會不堪重負,潑下傾盆大雨。
    “這破天氣!”
    竇綸罵了一句,臉色陰沉得可怕。
    此時的他已經換了一身全新的官袍,那象征三品武官的緋紅顏色,在這片昏沉中顯得格外刺眼。
    篤篤...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身著半久皮甲的雷橫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他身形魁梧得像半截鐵塔,腰間佩著沉重的環首刀,刀柄被粗糙的手掌磨得油亮。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已經轉身坐回桌邊的竇綸,看著剛剛進來的雷橫問了一句:
    雷橫微微躬身,“回竇帥,魏無忌、陳平等一眾人都鎖在西倉那間最結實的石屋裏,王煥帶著人在看著,他們插翅難飛”
    “至於馬場四門,末將已經讓手下的弟兄們看得死死的,誰都不允許靠近。”
    竇綸點了點頭,仿佛又想起了什麽,聲音又急又低地問道:
    “京都來的特使當真進城了?”
    雷橫遲疑道:“蔡福的儀仗半個時辰前剛過北門甕城,這會兒...怕是快到府衙了。”
    聞言,竇綸雙眼微眯。
    “京都的特使既然來了,不可能不接待,本帥盡量穩住他。”
    “反正也是走一個流程,隻要不讓他知道馬場的事,咱們的嘉獎就不會少。”
    說到這,他看向雷橫囑咐道:“你負責鎮守馬場,務必不要讓許川的人接近馬場。”
    “這件事一定是他在背後搞的鬼,但他不見得知道馬場現在的情況,隻要把特使送走,咱們回頭再收拾他!”
    聞言,雷橫獰笑一聲,“竇帥說的是,末將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說罷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回廊深處。
    竇綸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卻仿佛帶著灼熱的火星,燒得他五髒六腑都隱隱作痛。
    他用力搓了搓臉頰,試圖擠出一點符合他新任指揮使身份的從容氣度。
    “穩住...穩住...隻要過了這一關,他姓許的又能奈我何?”
    竇綸喃喃自語,又像是給自己鼓氣加油道:“許川?哼,在太子爺麵前,你算個什麽東西!”
    他整了整衣襟,那緋紅的袍子似乎也給了他一點虛假的底氣,這才強作鎮定,朝著府衙的方向快步走去。
    ......
    宋洛城,府衙前堂
    一張打磨光滑的梨木茶案擺在堂中,上麵兩隻官窯白瓷茶盞,嫋嫋升騰著幾縷淡白色的水汽,散發出雨後新茶的清洌香氣。
    黃門郎蔡福,一身代表天子近侍身份的朱紅圓領常服,氣度雍容地端坐在主客位上。
    他麵容白淨,幾縷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苟,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讓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正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拂著盞中的浮沫,動作舒緩優雅。
    他對麵的鎮國公許琅則是一身半舊的玄色常服,沒有半點國公的煊赫排場,反倒像個普通的軍中閑散將領。
    他隨意地靠著椅背,一手支著下頜,另一隻手端著茶盞,神情專注地聽著蔡福說話,不時微微頷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溫和的傾聽神色。
    仿佛這青州地界上,除了眼前這杯香茗和蔡福口中無關痛癢的京中軼事,再無其他值得他掛心之事。
    “如此說來,烏洛渾部首領被刺殺一事還是多虧了國公爺當機立斷,這才算是塵埃落定。”
    “陛下在禦書房提起此事,也是頗多嘉許啊。”
    蔡福放下茶盞,聲音不高,帶著宦官特有的那種柔滑腔調,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許琅平靜無波的臉。
    許琅微微一笑,“蔡公公過譽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分內而已。”
    “倒是公公不遠千裏而來,一路風塵仆仆,著實辛苦。”
    “青州偏遠,沒什麽好招待的,也就這雨後采的青峰雲霧,勉強還能入口,公公多飲幾杯。”
    他抬手提起案上的紫砂壺,親自為蔡福續上了茶水。
    那琥珀色的茶湯注入白瓷盞中,水聲潺潺,更襯得堂內一片祥和。
    蔡福含笑謝過,端起茶盞,目光卻在那氤氳的熱氣後麵不動聲色地審視著許琅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這位年輕的國公爺,沉靜得如同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
    越是如此平靜,蔡福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反而越是不安地顫動。長公主殿下看中的人果然沒一個是簡單的。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猛地打破了前堂刻意維持的寧靜!
    “竇指揮使到!”
    隨著外麵護衛的一聲通報,竇綸的身影幾乎是撞開虛掩的門扇,踉蹌著衝了進來
    他身上那件嶄新的緋紅官袍,不知是走得急還是心緒激蕩,顯得有些淩亂,下擺甚至沾上了幾點廊下濺起的泥汙。
    甚至額頭上更是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在堂內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油光發亮,顯得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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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闖進來的勢頭太猛,以至於堂內侍立的幾個小吏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竇綸也顧不得失儀,喘著粗氣,目光飛快地在悠閑品茗的許琅和麵帶探尋之色的蔡福之間掃了個來回,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如擂鼓。
    他是怎麽也沒想到,許琅竟然也在這裏。
    不過此時他也顧不上這個,勉強定了定神後朝著蔡福的方向深深一揖。
    “原來是蔡公公前來,真是不勝榮幸。”
    蔡福身為黃門郎,頗得永徽帝信任,是除了大內總管李德順外最得勢的內侍。
    即使竇綸身為太子的得力幹將,也要對這位黃門郎保持最大的敬意。
    蔡福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竇綸一眼後問道:“竇指揮使,您這是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蔡公公,下官聽聞天使駕臨,本該遠迎,隻是...隻是眼下實在脫不開身啊!”
    他直起身,語速飛快,像是生怕被人打斷:“雲丘馬場那邊,新到的草原種馬野性難馴,又兼水土不服,鬧騰得厲害!”
    “幾匹領頭的烈馬折騰起來,攪得整個馬場雞犬不寧!”
    “為免驚擾了種馬,傷及馬場根本,末將已下令暫時封鎖馬場內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這混亂不堪的場麵,實在不敢汙了公公法眼,所以還是等馬場安定後再去也不遲。”
    蔡福點了點頭,剛想說話,卻被許琅打斷。
    “哦...封鎖馬場?”
    許琅的聲音不高,“竇大人方才在何處?本公與蔡公公在此品茶閑話,竟不知馬場出了這等熱鬧事?”
    他放下茶盞,白瓷底磕在梨木案上,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嗒”響。
    這細微的聲音,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前堂裏,卻顯得格外清晰,敲在竇綸緊繃的神經上,讓他眼皮猛地一跳。
    許琅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依舊平和,卻多了一份質詢之意:“馬場乃青州軍機重地,更是朝廷牧養戰馬的根本,魏無忌身為指揮副使,專司馬政,他人呢?”
    “這等緊要關頭,他不在馬場主持局麵,難道也隨竇大人一起,被那幾匹野性難馴的種馬給驚擾地躲起來了不成?”
    竇綸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許琅那平靜的目光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幾下,汗水流得更急,順著鬢角滑落,在下頜處匯聚成滴,砸在他嶄新的官袍前襟上,洇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
    “這...這...”
    竇綸張口結舌,腦子裏一片混亂,先前想好的托詞在許琅這看似隨意的一問之下,竟顯得無比蒼白可笑。
    他情急之下隻能硬著頭皮解釋道:“魏無忌...自然是在馬場內,隻是...隻是場麵太亂,下官唯恐他分身乏術,這才決定親自前往!”
    “至於封鎖馬場也是為了萬全,國公爺剛從草原返回,這等瑣碎軍務,就不勞您費心了!”
    “蔡公公奉旨嘉獎,舟車勞頓,也該早些歇息才是正理,馬場那邊汙穢混亂,實在不宜前往啊!”
    蔡福微微皺眉。
    身為天子近侍,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可不小,所以一眼就看出竇綸似乎有意在隱瞞什麽。
    而且多半還是馬場的事情,這讓他瞬間警惕了起來。
    要知道馬政可是事關大乾國力,永徽帝在他來之前曾經反複交代過。
    要是出了事,這個過錯就大了。
    不過就在這時,一聲炸雷般的嘶吼,瞬間撕裂了府衙前堂所有虛偽的平靜。
    “報!!!”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甲葉摩擦的刺耳嘩啦聲,如同悶雷滾動,由遠及近,震得地麵仿佛都在微微顫抖。
    一個巨熊般的雄壯身影,挾著門外湧入的、帶著雨腥味的冷風,轟然撞入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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