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鏽骨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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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觸感從臉頰傳來,不是金屬,是粗糙的混凝土碎礫,嵌著沙粒的濕冷。林風猛地睜開眼,劇痛如同燒紅的鐵鉗瞬間攫住左肩。視野搖晃,血痂黏住睫毛,世界被分割成模糊的暗紅色塊。他喘氣,喉嚨裏全是鐵鏽和塵土的味道,每一次吸氣都扯動斷裂的肋骨,疼得眼前發黑。 左臂。 空蕩蕩的。
    肩關節以下被某種狂暴力量齊根撕斷,斷口覆蓋著厚厚一層凝固的暗紅血痂,邊緣皮肉呈現出被強酸腐蝕後的灰敗褶皺。血痂中心,一個硬幣大小的暗藍烙印正緩緩搏動,如同活物心髒。幽微的藍光透過半透明的血膜滲出,冰冷,死寂。
    烙印深處,蟄伏的東西醒了。不是聲音,是感覺。一種粘稠的、帶著金屬鏽蝕感的饑餓,順著神經爬進大腦皮層。它渴。渴求血肉,渴求能量,渴求撕碎一切活物來填補這具殘軀的空洞。林風咬緊牙關,牙齦滲出血腥味,用僅存的右手死死摳進身下的碎石堆,指甲崩裂。抵抗。用殘存的意誌築起搖搖欲墜的堤壩,抵擋那來自共生烙印的吞噬本能。
    風穿過廢墟。嗚咽聲在傾倒的鋼筋骨架和破碎的混凝土巨獸間遊蕩。灰黃色的天光從極高處斷裂的穹頂裂縫漏下,照亮懸浮的塵埃。這裏曾是某個巨型地下設施的頂層,現在,它成了被掀開顱骨的巨人殘骸。空氣幹燥刺鼻,硝煙、臭氧和一種更深的、類似放射性塵埃的甜腥混合在一起。 他強迫自己轉動脖頸。視野艱難聚焦。
    十米外,半堵扭曲的合金牆斜插進瓦礫堆,牆皮剝落,露出內部密集的、燒融斷裂的管線,像一具被開膛的機械屍骸。牆上殘留著巨大的噴漆符號,油漆龜裂剝落,勉強能辨出幾個扭曲字母: sec…tor…7…七號扇區。一個被抹去的坐標。
    烙印的搏動陡然加劇。暗藍光芒透過血痂,亮度增強了一分。林風悶哼一聲,右手痙攣著抓向腰側——那裏曾經掛著一把從“清道夫”屍體上剝下的高周波匕首。空的。隻有破碎布料和凝固的血。 沙…沙… 極其輕微的摩擦聲。從右側一堆半人高的混凝土碎塊後傳來。 不是風。
    林風瞬間僵直,所有痛楚被更尖銳的警覺壓過。他屏住呼吸,身體伏得更低,僅存的右眼透過碎石縫隙死死盯住聲源方向。烙印的饑餓感暫時被更原始的生存本能壓製下去。 碎塊後,一隻腳探了出來。
    套著一隻破爛的、露出腳趾的橡膠靴,沾滿黑綠色的泥垢。靴子小心地踩在碎石上,落腳極輕。接著是另一隻腳。一條汙漬斑斑、顏色難辨的工裝褲腿。
    那人影佝僂著,動作帶著長期營養不良的滯澀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警惕。他或她)慢慢挪出掩體,手裏緊握著一截鏽跡斑斑、一端磨尖的鋼筋。是個男人,亂發糾結如鳥巢,臉頰深陷,眼窩是兩個渾濁的黑洞。他像受驚的老鼠,飛快地掃視著這片死亡區域,目光掠過林風藏身的瓦礫堆時,沒有絲毫停留,仿佛那裏隻是一堆無機物。
    他的目標很明確。斜前方,那堵半塌的合金牆下,半掩著一具穿著某種製式防護服的屍體。屍體腫脹發黑,一隻手臂不自然地彎折,露出金屬骨骼的斷口——改造人。
    拾荒者躡足靠近,鋼筋尖端微微顫抖。在距離屍體三步時,他突然停下,側耳傾聽。幾秒死寂後,他猛地伏低身體,像蜥蜴般貼著地麵竄到屍體旁。枯瘦的手指飛快地在屍體破爛的防護服口袋間摸索,扯出一個扁平的金屬水壺,晃了晃,渾濁的臉上掠過一絲狂喜。他擰開壺蓋,貪婪地嗅著裏麵殘存液體的味道,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就在這時。 嗤——!
    一道慘白的光束毫無征兆地從更高處的斷裂橫梁後射出,瞬間洞穿了拾荒者握著水壺的右手手腕! “呃啊——!” 短促淒厲的慘叫。水壺脫手,在碎石上彈跳,發出空洞的回響。斷腕處沒有血,隻有燒焦的皮肉和瞬間碳化的骨骼斷麵。
    光束來源處,一個穿著拚接皮甲、臉上罩著簡陋呼吸麵罩的身影站了起來。手裏端著一把粗笨的能量步槍,槍口還冒著稀薄的白煙。麵罩後傳出悶啞的嘲笑:“老瘸狗,嗅覺還是這麽靈。”
    拾荒者抱著焦黑的斷腕在碎石堆裏翻滾哀嚎。襲擊者不緊不慢地順著殘破的金屬支架爬下來,靴子踩碎混凝土塊,發出刺耳的聲響。他走到哀嚎的拾荒者身邊,一腳踢開那水壺,槍管粗暴地頂在對方太陽穴上。 “貨呢?” 麵罩後的聲音冰冷,“‘鼴鼠’說這區有硬點子掉下來,啃不動。別告訴我你就摸了個水壺。”
    拾荒者蜷縮著,渾濁的眼睛因劇痛和恐懼瘋狂轉動,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說不出完整的話。 “廢物。” 持槍者啐了一口,槍口下移,對準拾荒者完好的左腿膝蓋。“最後一次。”
    林風伏在瓦礫後,冰冷的汗珠混著血汙滑下額角。烙印的搏動越來越快,暗藍光芒幾乎透出血痂。那持槍者身上散發出的鮮活生命氣息,像滾燙的油脂滴在饑餓的火焰上。吞噬的欲望瘋狂衝擊著他的意誌堤壩,左肩斷口處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仿佛那條消失的手臂正渴望撕扯血肉。
    他死死咬住下唇,鐵鏽味彌漫口腔。右手五指深深摳進碎石,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不能動。能量步槍。正麵衝突毫無勝算。 持槍者失去了耐心,手指扣上扳機。 就在這瞬間嗖!
    一塊拳頭大小的混凝土塊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從林風側後方一處倒塌的金屬文件櫃後猛地擲出,精準地砸在持槍者端槍的手腕上! “操!” 持槍者吃痛,槍口一歪,慘白光束擦著拾荒者的頭皮射入地麵,灼出一個小坑。他反應極快,立刻調轉槍口指向文件櫃方向。
    文件櫃後,一個矮小靈活的身影如同受驚的野兔,在倒塌的桌板和扭曲的金屬隔斷間幾個閃躍,借助複雜地形的掩護,瞬間消失在更深的陰影裏。隻留下一串急促的、刻意放輕的奔跑聲。 “小雜種!” 持槍者怒罵,沒有立刻追擊,槍口警惕地掃視著文件櫃區域。他顯然更忌憚暗處的偷襲者。 機會!
    林風殘存的右眼瞳孔驟然收縮。身體比思維更快!積蓄的、被烙印饑餓和求生欲催化的力量在這一刻爆發!他像一頭潛伏已久的受傷凶獸,從瓦礫堆中暴起!沒有左臂保持平衡,身體帶著一種怪異的傾斜,速度卻快得驚人!僅存的右手在前衝的瞬間,五指如鉤,狠狠抓向地麵
    目標不是人!是那支掉落在碎石間的、拾荒者遺落的磨尖鋼筋! 指尖觸及冰冷鏽蝕的金屬。握住!身體借著前衝的慣性翻滾,卷起煙塵! 持槍者聽到動靜猛然回頭,槍口本能地轉向煙塵騰起的方向! 太晚了。
    翻滾停止的刹那,林風單膝跪地穩住身形,右手緊握的鋼筋如同毒蛇的信子,借著身體擰轉發力的全部動能,由下至上,撕裂空氣,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慘烈殺意,狠狠捅向持槍者毫無防護的膝彎內側! 噗嗤!
    鋼筋磨尖的頂端在巨大的動能下,如同熱刀刺入黃油,瞬間貫穿皮甲、肌肉、韌帶! “呃——!” 持槍者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失去平衡向前跪倒。手中的能量步槍脫手飛出。劇痛和驚恐讓他瞬間忘記了反擊。
    林風眼中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片被劇痛和烙印藍光浸染的冰冷死灰。他鬆開鋼筋,身體再次前撲,目標明確——那支滑落在幾步外的能量步槍! 指尖距離冰冷的槍柄隻有半尺。 身後,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和瘋狂的咆哮同時炸響! “老子宰了你!!”
    跪倒在地的持槍者竟在劇痛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凶性,他完全不顧膝蓋被貫穿的劇痛,身體如同蠻牛般扭身撲來!完好的左手五指箕張,帶著撕裂風聲,狠狠抓向林風的後頸!指縫間,赫然彈出三根閃著淬毒幽藍的鋒利合金爪刃! 勁風及體!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林風瞳孔縮至針尖。前撲之勢已盡,回身格擋失去左臂絕無可能。烙印的搏動在死亡威脅下攀至巔峰,暗藍光芒幾乎將他半邊殘軀照亮,那蟄伏的共生意誌發出無聲的尖嘯,狂喜地等待著宿主毀滅、徹底釋放的瞬間! 就在合金毒爪即將撕裂皮肉的千分之一秒——
    林風前撲的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滾!不是躲避利爪,而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右手猛地插進身旁一堆鬆軟的、混雜著電纜碎屑的灰白色粉末堆裏!
    那是高強度防火隔熱材料!被爆炸和歲月侵蝕成的粉塵! 噗! 粉塵被手臂攪動,如同煙霧彈般猛地炸開!瞬間彌漫!
    “咳咳!!” 撲來的持槍者首當其衝,淬毒的合金爪刃揮空,粉塵瘋狂湧入他的呼吸麵罩縫隙!辛辣刺鼻!視線瞬間被白茫茫一片遮蔽!動作不可避免地一滯! 就是現在!
    粉塵煙霧中,林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貼地竄出!僅存的右手不是去抓槍,而是五指並攏,手刀般狠狠斬向持槍者因粉塵刺激而本能抬起、試圖護住麵門的左手手腕! 喀嚓! 清晰的骨裂聲!
    “嗷——!” 更加淒厲的慘嚎!持槍者左手腕骨被這蘊含了暴君最後凶戾的手刀硬生生劈斷!合金爪刃脫手!
    林風去勢不停!身體借著撞擊的反作用力向後彈開,翻滾,落地。右手在翻滾中精準地撈起掉落在粉塵邊緣的能量步槍!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
    他單膝跪地,劇烈喘息,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粉塵緩緩飄落,露出他殘破的身影和那雙唯一完好的、布滿血絲卻燃燒著冰冷餘燼的眼睛。槍口,穩穩抬起,對準了粉塵中踉蹌倒退、捂著手腕和膝蓋、如同受傷野獸般嘶吼的持槍者。 沒有言語。沒有警告。 食指壓下扳機。 嗡!
    刺目的慘白光束撕裂尚未散盡的粉塵,瞬間洞穿了持槍者的胸膛。一個碗口大的焦黑空洞出現在他拚接皮甲上,邊緣皮肉碳化,內髒瞬間汽化。嘶吼戛然而止。他低頭看了看胸口的洞,又抬頭看向林風,麵罩後的眼睛瞪得滾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茫然,身體晃了晃,沉重地撲倒在地。 死寂。
    隻有粉塵簌簌落下的聲音,和林風自己如同破鼓般的心跳。烙印的搏動緩緩平複,暗藍光芒收斂,饑餓感暫時退潮,留下更深的疲憊和空虛。他低頭看向自己緊握能量步槍的右手。虎口被粗糙的槍柄震裂,鮮血順著指縫滴落,混入地上的塵埃。
    嗒…嗒…嗒… 輕微的、帶著遲疑的腳步聲,從文件櫃倒塌的方向傳來。 林風猛地抬頭,槍口瞬間轉向。 陰影裏,一個瘦小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是個孩子。十歲出頭,或許更小。同樣破舊不合身的衣服,同樣沾滿汙垢的小臉。頭發枯黃,亂糟糟地貼在額頭上。手裏還緊緊攥著另一塊碎石。他站在距離林風七八米遠的地方,清澈但充滿警惕的眼睛,死死盯著林風手裏那支還在散發餘溫的能量步槍,又緩緩移向他空蕩蕩的左肩和肩頭那個在昏暗光線下依舊微微搏動的暗藍烙印。
    孩子的身後,那個被射斷手腕的拾荒者蜷縮在碎石堆裏,已經沒了聲息,不知是疼死還是失血過多。
    風吹過廢墟的孔洞,發出悠長的嗚咽。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隔著彌漫的死亡氣息和冰冷的能量步槍,在末日的塵埃中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