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暑假前一天。
    李珊珊在宿舍裏收拾著行李，一臉的興奮與期待：“夏言，你這個假期準備幹嘛？我媽媽給我報了古箏興趣班，說等我過了十級，就帶我去廈門看海。”
    夏言一把抓住剛在桌子上立穩腳跟的蒼蠅，摔在地上，右腳一跺：“我準備掙點小錢。”
    前一秒還在自由覓食的蒼蠅，下一秒，就成了一堆肉泥。
    李珊珊見錢眼開：“掙點小錢？夏言，快，教教我，你是用什麽方法掙的錢？”
    夏言取過靠在門背後的掃把，準備送蒼蠅一程：“撿空瓶，撿廢紙，賣了就是錢，反正方法有很多。”
    語氣輕描淡寫，不痛不癢。
    仿佛對這些掙錢的門道，早就輕車熟路，習以為常。
    此刻她正低著頭，用掃把一下一下的撣著地上的灰塵，連帶著蒼蠅的屍體，也被一起掃進撮箕裏。
    側臉被傾瀉而下的頭發遮住，鼻翼和眉眼的輪廓若隱若現。
    李珊珊看著夏言瘦瘦高高的身體，胸腔裏湧起一股辛酸。
    “對了！”夏言突然抬頭看李珊珊，眼眸閃閃發亮：
    “7月和8月是山裏菌子最多的時候，我還可以去山裏采菌子！”
    “夏言，”李珊珊欲言又止，隻是輕輕的喚著夏言的名字。
    她差點沒忍住開口問道，這些年以來，夏言都經曆了些什麽。
    “怎麽啦？”夏言還沉浸在靠采菌子暴富的美夢裏，心猿意馬的附和著李珊珊。
    李珊珊最終還是忍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畢竟，有哪個人願意將自己正在承受的苦難，不痛不癢的對著旁人，娓娓道來。
    李珊珊思索片刻，將自己心裏剛剛作下的決定告訴夏言：“假期裏，我可以來找你嗎？”
    夏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兩個大眼睛盯著李珊珊：“什麽？你不是要去學古箏嗎？哪有時間來找我？”
    李珊珊毫不在意：“沒事，晚點考級也沒關係，我覺得去你家找你，比去廈門有意義。”
    李珊珊的盛情難卻，讓夏言莫名有些犯難：
    “我家的條件，可能沒有那麽好，我怕你住不習慣。”
    “沒事，隻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開心。”
    “吃的，可能，也不是太好。”
    “我不在乎。”
    夏言這下徹底明白了李珊珊的決心。
    她低下頭沉思片刻，整個人背對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臉被埋進一片暗光裏。
    李珊珊決定死纏爛打，背著書包跑到夏言麵前，抓著夏言的手：“夏言，我想去找你，跟你家住的、吃的好不好，沒有絲毫關係，你忘了我們是好朋友了嗎？”
    夏言被李珊珊的真誠打動：“我知道。隻是......”
    隻是，夏言有著太多的難言之隱。
    自己的苦難，從父母離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悉數登場。
    離婚證都還沒焐熱，父親就迫不及待的將繼母沈婉婷娶進了門。
    沒多久，繼母沈婉婷就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那對龍鳳胎的誕生，奪走了父親對自己的那點憐愛。
    加上繼母無休無止的抱怨，夏言成了父親夏寧輝和繼母沈婉婷這段婚姻裏，最大的阻礙。
    爺爺奶奶在夏言父母剛離婚的時候，對夏言很好。
    用奶奶的話來說，夏言是夏家唯一的血脈，不可能判給那個女人，再苦再累，也得帶在自己身邊。
    可是，夏言是個女孩，這是奶奶一直以來的心病。
    龍鳳胎弟弟的誕生，圓了奶奶想要有個男孩為夏家傳宗接代的美夢。
    也破天荒改變了父親喜歡酗酒、熱愛賭博的毛病。父親心裏覺得自己有了接班人，自然要努力為他們幸福的小家庭，創造出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有的人，從出生開始，就被長輩予以重托，所以，地位自然與眾不同。
    父親為了表示自己對龍鳳胎弟弟的喜歡，特別鄭重的給他取了一個名字——
    夏乾。
    下錢。
    龍鳳胎妹妹叫夏冰。
    比起弟弟名字的含義，稍顯遜色。
    但是憑著其生母沈婉婷的家庭地位，夏冰毫無疑問的成為家裏的小公主。
    夏言是被所有人都遺忘的那一個。
    雖然沈婉婷生下夏乾和夏冰的那一年，夏言也才不過5歲多。
    從此以後，夏言就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在本該無拘無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被家人疼愛的年紀裏，她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謹言慎行。
    吃了很多苦，隻為了在這個冷若冰霜的家庭裏，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夏言恨過自己的母親，更多的是想她。
    整整分開的12年裏，夏母隻在初二的時候來學校找過她一次。
    見麵的那天，夏母隻是一個勁的掉眼淚。
    她拉著14歲夏言的手，口裏不停重複著一句話：
    “言言，媽媽對不起你。”
    夏言明白夏母的難，夏寧輝這樣的脾氣，性格軟弱的夏母，根本不敢來找夏言。
    夏言也恨過自己的父親，但是，他能讓自己去上學，夏言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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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婉婷因為夏言學費的問題，跟夏父爭吵過很多次，但是夏父扛住了沈婉婷的撒潑胡鬧。
    單從這一點來說，夏言覺得夏寧輝盡到了一個作為父親的責任。
    逃課到小溪邊老樹下睡覺那天的中午，夏言的母親來學校找過夏言。
    整整快三年的時間，夏言再次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媽媽。
    隻是，夏母的手裏，攥著一個2歲小男孩的手。
    見到夏言的時候，夏母上前輕輕擁抱了夏言。
    然後，將小男孩抱到夏言麵前：“楠楠，快，叫姐姐。”
    小男孩奶聲奶氣的叫了聲姐姐，臉蛋肉乎乎的，看上去跟小時候的夏言十分相像。
    夏言指著小男孩：“媽媽，這小孩是？”
    夏母笑容溫婉，眼角的細紋很深：“言言，這是媽媽生的弟弟。”
    媽媽生的弟弟。
    夏言看著一臉幸福模樣的夏母，臉龐僵硬，笑容苦澀。
    那一刻，她真正明白，爸爸媽媽都可以有自己的家。
    隻有自己，沒有選擇幸福的權利。
    送走夏母以後，夏言握著夏母給的200塊錢，一整個下午都深陷痛苦之中。
    上課時老師講的內容，一字一句都無法將夏言從極度絕望的情緒裏拉回來。
    然後，微機課的時候，夏言選擇了逃課。
    在小溪邊的老樹下，夏言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意識模糊沉睡過去以後，那些讓人生不如死的情緒，才開始慢慢的煙消雲散。
    會過去的吧？
    夏言心裏一直在想。
    也一直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她不會擺出一副被生活欺淩的姿態。
    她堅信，隻要她努力長大，遲早有一天，她會戰勝所有的苦難。
    ——
    “夏言？”
    “夏言！”
    李珊珊的聲音，將夏言從那些不美好的回憶裏拉了回來。
    “嗯？”
    夏言回過神，看見李珊珊有些擔心的臉。
    “夏言，你怎麽了？”
    “沒事。”
    “你到底要不要我去你家找你嘛？”李珊珊臉上的擔心，轉瞬間變成有些小惱：
    “好吧，那你來吧。”
    李珊珊是夏言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所以，夏言決定，讓李珊珊假期來找她。
    雖然肯定會遇到冷眼和奚落。
    但是李珊珊是夏言的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夏言不在乎。
    聽見夏言同意了自己去找她，李珊珊秒變歡呼雀躍的小鳥：“耶！太好了！夏言同意讓我去找她了！”
    說著就環住夏言瘦弱的雙肩。
    夏言被李珊珊推搡的受不了：“好啦，李珊珊，你給我淡定一點。”
    李珊珊收到指示，馬上安分下來。
    夏言提前給李珊珊打好預防針：“李珊珊同學，來找我之前，你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李珊珊擺出‘ok’的手勢：“沒問題。”
    夏言在李珊珊的筆記本上，寫了自家的地址，遞給李珊珊。
    李珊珊將筆記本合上，視若珍寶的塞進書包裏：“夏言，等我請示完我媽以後，我就來找你，到時候你可別裝作不認識我。”
    夏言瞥一眼李珊珊：“李珊珊，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夏言是那種人嗎？”
    李珊珊拉上書包拉鏈，挎到肩膀上，動作一氣嗬成：“你是不是那種人，得等我去找你的時候，才知道。畢竟之前某個人說，要幫我打聽那個叫做顧雲深的男生在哪個班級的，最後不也沒打聽嗎？”
    夏言有些氣急：“那時候不是快期末考試了嘛？我哪還有時間去想有的沒的。再說，又不是過了這個暑假，你就見不到他了。”
    這個李珊珊，腦子裏一天就是情情愛愛，有的沒的。
    李珊珊不服氣：“開學回來以後，你要是再不幫我打聽點有用的消息出來，我就和你絕交。”
    夏言扯著嗓子：“喲，李珊珊，長本事了啊，為了一個男人，居然要和我絕交。”
    李珊珊隻抓住重點：“你就說幫不幫我就完了。”
    夏言翻著白眼答應：“幫，能不幫嗎？”
    “這才是我認識的夏言嘛！”
    但你不是我認識的李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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