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寧輝一家四口坐在院子裏其樂融融吃飯的時候，夏言正跪在院子的西南角裏，反思自省。
    沈婉婷用筷子敲了敲不停看向夏言所在位置，一臉關切表情的夏乾手中的碗，淡淡的說了兩個字：“吃飯！”
    夏寧輝扒了一口飯在嘴裏，餘光掃過夏言瘦弱的身影，眼底浮起一抹轉瞬即逝的無可奈何。
    剛剛他在夏言的眼裏，看見了從未有過的執拗和倔性。
    雖然夏言一字未說，但她的眼底，卻燃起了一把火。
    ——17歲的夏言，長大了。
    這是和夏言母親離婚以後，夏寧輝的心裏，第一次有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心悸。
    夏冰吃完飯，從飯桌上離開，坐在自己臥室外麵的椅子上，一臉勝利者的姿態端詳著夏言作為敗者的慘狀。
    夏乾也吃完了飯。
    眼見夏言已經跪了一個多小時，他最終沒忍住開了口：“爸爸媽媽，讓言言姐起來吧，她還沒吃飯。”
    沈婉婷棱起眼睛看著夏乾：“乾乾，吃飯就吃飯，別亂說話！”
    說話的同時，目光掃過麵無表情低頭吃飯的夏寧輝。
    夏乾眼看沈婉婷還在置身事外看好戲，起身跑到夏寧輝跟前：“爸爸，你就讓言言姐起來吧，乾乾求求你了。”
    夏寧輝扭頭看了一眼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心裏有些許的欣慰：“乾乾，你很想讓姐姐起來嗎？”
    夏乾立馬點頭：“嗯！”
    夏寧輝繃著的身子柔軟下來，他看著一臉單純的夏乾，笑了笑，然後放下碗筷，目光移向院子西南角：“夏言，起來吧！記住了，今天是你弟弟替你求的情！快點過來吃飯！”
    一聽夏寧輝同意讓夏言起來，夏乾興高采烈的迎著夏言跑了過去：“言言姐，爸爸同意讓你起來了，快，我扶你！”
    看著姐弟情深的夏乾和夏言，沈婉婷的臉都快被氣綠了。
    自己辛辛苦苦排除夏言這個萬難，沒想到是夏乾讓自己城門失了火。
    夏寧輝看著表情逐漸扭曲變形的沈婉婷：“你都看到了，是乾乾讓夏言起來的，不是我，這回你不能為這事跟我離婚了吧？”
    沈婉婷瞪了夏寧輝一眼，拾起幾人吃的碗筷，轉身就進了廚房。
    夏言從地上站起身來，甩開了一旁夏乾扶著自己的手。
    夏乾明白夏言的委屈，所以並未把夏言的舉動往心裏去。
    夏寧輝起身，第一次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夏言：“還不快點過來吃飯！”
    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跟著沈婉婷進了廚房。
    夏乾收到父親的指令，跑到飯桌前給夏言盛了一碗飯，又從菜盤裏給夏言夾了些為數不多的菜，遞給站在一旁的夏言：
    “言言姐，給，快吃飯吧！”
    夏言忍住了想要把夏乾遞過來的飯菜掀翻在地的衝動，抬手接過碗筷，走到院子一側的圍牆邊上，蹲下身吃起飯來。
    看到夏言並未上桌，夏乾有些遲疑，但理解。
    以前的言言姐，就是這麽過來的。
    他沒再打擾吃飯的夏言，轉身去找了坐在臥室外麵椅子上的夏冰。
    “夏乾，你離我遠一點，既然你這麽愛貼著夏言，那你以後就跟著她吧！虧你還是媽媽的好兒子呢！”
    夏冰對夏乾的行為極為不滿。
    “冰冰姐，言言姐很可憐的，咱們以後對她好一點吧......”夏乾說這話的時候，像是一種乞求。
    “得了吧你，夏乾，你到底是不是媽媽的兒子？！還讓我對夏言好一點，我看你是腦子糊塗了！”
    眼看夏冰又是一副想要幹架的姿勢，夏乾選擇走為上策：“行，我說不過你。”
    正準備轉身回臥室的時候，大門外傳來一陣議論的聲響。
    夏乾忍住回屋的腳步，聽著門外的動靜。
    門外的人在對話：“就是這家吧？”
    “應該就是這家，問了旁邊的鄰居，說的就是這家。”
    接著，是一串零碎的腳步聲，在門前停住。
    ‘咚咚”。
    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奶奶從門外探進頭來：“請問，這是夏言家嗎？”
    夏乾一聽對方問的是夏言的名字，馬上跑到了門口：“是夏言家，奶奶，您有什麽事嗎？”
    廚房裏的夏寧輝和沈舒婷，也聽清楚了老奶奶的詢問。
    他們從廚房裏走出來。
    夏寧輝看了一眼蹲在圍牆邊吃著飯，同樣也在看著門口位置的夏言，以為夏言是在外麵惹了什麽幺蛾子。
    沈婉婷看夏言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了。
    奶奶回過頭，對著門外的人說了一句：“是這裏，你們快提著東西進去吧。”
    然後，回頭看向站在院子裏的夏寧輝和沈婉婷：“你們應該就是夏言的父母吧？你們好，請不要誤會了，我們今天晚上，是專門來登門致謝的。請問，那個叫夏言的女孩，在家嗎？”
    說話間，奶奶身後的兩男一女，已經提著幾大袋子謝禮，進了夏言的家裏。
    他們身後，跟著兩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
    顧雲深從進了夏言家院子裏的那一刻，就開始在院子裏尋找夏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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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顧院子一周，最後，目光在院子一側的圍牆邊定格。
    端著碗蹲在圍牆邊的夏言，同樣也在看著顧雲深。
    夏言的眼睛裏，被不明所以的茫然和驚訝填滿。
    夏寧輝看著提著大袋小袋東西進門的兩男一女，也是一臉茫然的對著站在門口的老奶奶問道：“阿姨，請問我們家夏言是做了什麽嗎？為何你們會突然登門致謝？”
    一聽夏寧輝開口就說夏言是“自家的”，沈婉婷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但是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麵，人家又提著這麽多的禮品，沈婉婷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展現出自己熱情好客的一麵。
    “是這樣的，”奶奶眉眼帶笑，說著就進了門。
    她走進院子裏，招呼起自己那兩個五六歲的孫子：“聰聰，豪豪，快過來。”
    兩個小男孩，聽見了自家奶奶的召喚，都一溜煙的跑到了奶奶的跟前。
    顧雲深收回放在夏言身上的目光，也走到了奶奶身旁。
    奶奶摸摸自家兩個小孫子的腦袋，看著夏寧輝和沈婉婷開口解釋：
    “今天下午，我家深深帶著他的兩個弟弟在河邊玩，去買水的工夫，兩個小家夥就自作主張趴到河邊撈魚，結果，聰聰就掉到河裏去了，是你們家夏言不顧自身安危，跳到河裏把我家聰聰救上來的。如果沒有你們家夏言，我們家聰聰......”
    奶奶說著就低下頭去，眼底浮起一抹薄薄的水霧。
    顧雲深攬了攬外婆的肩膀，看向站在對麵，一臉不可思議表情的夏寧輝和沈婉婷：“叔叔阿姨，當時就是我帶著弟弟們到河邊玩的，今天如果沒有夏言同學，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跟顧雲深一行的其他兩個人，也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帶著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子感激著說道：
    “大哥，大嫂，我們就是這兩個孩子的父母，今天下班回家以後，聽深深說了下午發生的事情，心中真的是萬分觸動與感激，所以今晚才會冒昧上門打擾你們——我們就是想當麵對你們說一聲感謝，對那個叫做夏言的女孩，親口說一聲感謝！”
    看著站在院子裏，滿臉感激涕零的幾個人，夏寧輝和沈婉婷，終是在不明所以，茫然不定的狀態中緩過了神來。
    沈婉婷心中，縱有千般不悅，但也不得不賠上笑臉，聽著關於夏言的‘英雄事跡’。
    夏寧輝沒想到夏言在別人危難之時，居然有如此的勇氣和膽魄，不免有些對夏言刮目相看起來。
    他看向蹲在院子一側圍牆邊，端著飯碗，宛若身外之人，默默吃飯的夏言：
    “夏言，你過來。”
    上門致謝的一群人，齊刷刷的跟著夏寧輝的目光看過去。
    夏乾生怕夏言沒聽見夏寧輝的指示，連忙跑過去叫夏言：
    “言言姐，爸爸叫你呢！”
    夏乾看夏言的眼裏，滿是欣賞與敬佩。
    夏言起身，將手中的碗筷遞給夏乾：“幫我拿一下。”
    然後朝著一群人的方向走過去。
    路剛走了一半，就被主動上前的奶奶和兩個孩子的父母圍住。
    奶奶抓起夏言的手，淚光在蠟黃的眼眶裏交織：“孩子，你就是夏言！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兩個孩子的媽媽也是泣不成聲：“夏言，今天多虧有你在，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想活了！”
    夏言禮貌笑笑：“奶奶，叔叔，阿姨，其實，今天這種情況，不管換做是誰，都會義不容辭的，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
    夏言這麽一說，幾位家長更是欣慰。
    小男孩奶奶審視著眼前這個瘦瘦高高，斯斯文文，長相清麗的女孩，滿眼的喜歡：“孩子，你父母養了你這麽勇敢的女兒，真的很驕傲。”
    夏寧輝拖著凳子招呼幾人：“快，家裏簡陋，隨便喝點茶水。”
    說著就要進屋給幾人倒茶去。
    幾人也不客氣，一臉熱忱要拉著夏言要坐下。
    夏言婉拒了幾人的熱情，轉身進屋去幫夏寧輝端茶水。
    幾人就與臉色有些尷尬的沈婉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小男孩的媽媽看見坐在臥室外的夏冰，以及站在不遠處的夏乾，又看了看站在屋裏端茶送水的夏言：
    “大嫂，你真是好福氣啊，生了三個孩子！”
    沈婉婷隻是“嗬嗬”的賠著笑，並沒有正麵回答。
    奶奶指著歲數差不多大的夏冰和夏乾：“這兩個孩子，歲數看起來差不多大小，該不會是龍鳳胎吧？”
    聽到奶奶在說自己的兩個孩子，沈婉婷的眼睛裏，頓時亮了起來：“阿姨，您真厲害，居然一眼就看出來，這兩孩子是龍鳳胎！”
    “大嫂，咱們兩家真有緣分，我家聰聰跟豪豪，也是一對雙胞胎。”
    “是嗎？！妹子，你可真有福氣，一生就生了兩個這麽聰俊的孩子！”
    小男孩媽媽跟沈婉婷，在談論孩子這個話題上，找到了共同的賽道。
    奶奶突然想到了什麽，看著跟自家兒媳談的無比投緣的沈婉婷，開口詢問到：“侄女，你家公公，是不是叫夏喜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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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婉婷被問的有些懵：“阿姨，我也不知道我公公的名字......”
    說著便起身：“您等著啊，我去問一下我家孩子他爸。”
    片刻之後，夏寧輝被沈婉婷從屋裏拉了出來。
    夏寧輝走到閑聊的幾人麵前，沈婉婷又把奶奶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沒想到夏寧輝一聽，竟然連連點頭：“是啊，阿姨，夏喜之就是我爸——您是認識我爸嗎？”
    “認識，”奶奶笑著：
    “我們小時候是同學，我家就住在集鎮上靠東南邊的位置，我和你爸差不多是一起長大的呢！”
    話語才落，奶奶眼裏竟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複雜。
    她扭頭看了看端著茶水從屋裏出來的夏言，又目光隱晦的掃過一旁，笑得一臉開心的沈婉婷，沒有再說話。
    “原來大家都是老熟人！阿姨，以後有機會，帶著我爸親自登門拜訪您！”夏寧輝語氣裏帶著滿滿親熱。
    “那感情好啊，你爸現在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在家？”
    奶奶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追隨著夏言。
    “我爸身體挺好，現在應該就在家裏呢。”
    夏寧輝看見夏言端茶上前，往一旁側了側身子，主動給夏言讓道。
    “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侄兒，還勞煩你給阿姨帶個路，我順道去看看你爸。”
    奶奶也是個性情中人，說話耿直，辦事利索。
    夏寧輝立馬起身：“好的，阿姨，您跟我來。”
    奶奶起身，走到夏言跟前，握了握夏言單薄的肩膀：
    “好孩子，你乖乖在家，我聽深深說，你跟他是一個學校的，過段時日，我讓深深帶你來我家，一起吃個飯。”
    夏言看著眼前這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心裏湧起一陣久違的暖意：“謝謝奶奶，奶奶您慢走。”
    奶奶跟夏言揮手道了別，就跟著夏寧輝出了門。
    一行人看見奶奶跟夏寧輝出了門，也都紛紛跟上。
    夏乾跟夏冰，也被沈婉婷叫了去。
    原本熱鬧的院子，一下就冷清下來，夏言收拾了桌子上的茶杯，又抬著自己的碗筷準備去水龍頭洗。
    走在隊伍最後端的顧雲深，回頭看了看漸漸變遠的夏言家門口，轉身就往夏言家的方向走去。
    他走進夏言家院子裏，走到夏言身邊：“夏言同學，我在我外婆家也是閑的無聊，不知道你可知道哪裏有好玩的地方。”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夏言嚇了一跳。
    夏言捂著胸脯，一臉驚魂未定的看著突然回來的顧雲深，想都沒想就回答：
    “不知道！”
    除了有些生氣顧雲深剛剛送給自己的驚嚇外。
    夏言知道，今天奶奶一行人的突然上門致謝，一定是顧雲深的傑作。
    雖然顧雲深是好意，但是在夏言心裏，她真的收受不起。
    她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並不希望弄出這麽大的動靜。
    夏言除了受寵若驚，還有受之有愧。
    看著夏言的‘翻臉無情’，顧雲深無奈的笑了笑。
    硬朗的臉上，透著滿眼的柔軟：“好吧，那我先走了，再見，夏言同學。”
    夏言立馬揮手道別：“再見，顧雲深同學。”
    說完，轉身，接著洗碗。
    顧雲深臨走前，還是沒忍住又看了一眼夏言的方向。
    夕陽西下，晚風溫熱的傍晚裏，女孩背對自己而站的身影，纖瘦而獨立。
    像極了一隻孤獨而美麗的鶴，
    有些驕傲，又有些孤獨。
    顧雲深收回目光，走出了院子，準備去找自己的家人。
    還沒走幾步，一個女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喂！明天進山采菌子，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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