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房間裏。
    李珊珊從行李箱裏取出一瓶雲南白藥，走到夏言跟前：
    “還好我媽媽說，出門在外，難免磕磕碰碰小感小冒的，非讓我帶上一堆藥，——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
    說著就掀開夏言的衣袖：
    “夏言，這個藥不疼，就是有點涼，你忍著點。”
    夏言點頭，看李珊珊的眼神裏，帶著滿滿的內疚：
    “李珊珊，對不起，你開開心心來我家，我卻沒有能力好好招待你。”
    李珊珊吸吸鼻子，目光停留在夏言胳膊一道道的淤青上，一臉心疼：
    “傻瓜，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不是你的錯。”
    噴完胳膊，李珊珊讓夏言脫了衣服趴在床上，本該細膩白淨光滑的後背上，此刻卻布滿青紫色的痕跡，李珊珊每噴一下，心就跟著絞痛一下：
    “夏言，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跟我媽媽說說，你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夏言啞然失笑的臉上，帶著複雜的情緒：
    “李珊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哪都不會去的。再堅持一年，我馬上就高中畢業了，等上了大學，我就可以去很遠的地方了。”
    李珊珊的好意，夏言明白，但她說出口的話，夏言隻當是她的年少無知。
    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可以不管自己，去選擇再娶再嫁，
    親情在夏言心裏，隻不過是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
    再堅持一年，夏言就可以離開這個讓她毫無眷戀的家，掙開這個毫無溫度可言的牢籠。
    “還有一年”李珊珊重複著夏言的話：
    “可這一年裏，你還要受多少苦？”
    夏言剛想開口說話，樓下聲震如雷的爭吵，突然傳入耳朵裏。
    李珊珊警覺的看著夏言，馬上把夏言從床上拉起來。
    夏言起身穿好衣服，跟李珊珊一起輕聲走到門背後，將門拉開一條縫隙出來。
    沈婉婷在堂屋裏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夏寧輝，你這個挨千刀的，冰冰挨打你不管，你跟你前妻生的野孩子，你倒知道心疼了？！”
    “沈婉婷，你當著夏言同學的麵打她，以後這事傳到夏言學校同學和老師的耳朵裏，你讓人家怎麽看咱們做父母的？！夏言17了，不是小孩子了，你看看你把她打成啥樣了？！街坊鄰居都看著聽著呢，你就不怕在這個鎮上鬧笑話嗎？！”
    “夏寧輝，你怎麽不看看冰冰身上有沒有傷？！就知道心疼夏言了是吧？！我告訴你夏寧輝，夏言敢欺負冰冰一次，我就打她一次！——你現在知道鬧笑話了？！怕鬧笑話，你就別離婚！”
    “冰冰身上有傷嗎？沈婉婷，你別給我無理取鬧！”
    “冰冰身上怎麽沒傷了？！萬一是內傷呢？！”
    “沈婉婷，你真是一個瘋子！”
    一陣雜亂無章的聲響後，沈婉婷扯著嗓子站在院子裏：
    “夏寧輝，既然你要護著你和前妻生的寶貝女兒，那你別想要你的寶貝兒子了！冰冰乾乾，我們走！”
    夏乾哭著喊：“媽媽，我不想走，我哪都不想去。”
    夏冰也在院子裏‘嗚嗚’的哭著。
    “快點給我走！”
    一陣你拉我拽的聲響過後，院子大門被‘哐’的摔在一起。
    屋外小路上，夏乾哭喊的聲音越走越遠，最後沒了動靜。
    院子裏也陷入鴉雀無聲的氛圍裏。
    夏言打開臥室門，和李珊珊下了樓。
    院子裏空空如也，已經沒有了沈婉婷母子三人的身影。
    夏言環視院子一周，在堂屋裏側門口處，看見抱著水煙筒，默默吸煙的夏寧輝。
    夏言走上前去，看見夏寧輝六神無主的臉：
    “爸，你去把他們找回來吧。”
    夏寧輝有些意外的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夏言：
    “她那麽對你，你就不恨她嗎？”
    “恨”，夏言淡淡開口：“可我的感受，不重要。”
    夏寧輝的眼底，又浮起氳濕：
    “剛剛她打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反抗？”
    是啊，17歲的年齡，明明可以反抗的。
    上次讓夏言下跪時，夏言眼中的執拗和倔性，夏寧輝看的清清楚楚。
    “因為我怕你，我現在還需要你。就算你不愛我，也改變不了我需要你的事實。”
    夏言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像一個站在破敗不堪巢穴前，驚慌不已的小鳥。
    她忍著眼底的淚水，第一次直視眼前這個，從五歲開始，就讓她感到懼怕的男人：
    “如果我今天反抗了她，你是會把我趕出家門的，對吧？——所以，我反抗不了，因為我無處可去。”
    夏天的熱風，從屋外狠狠灌進來，這個夏天的蟬鳴，比以往哪年都要聒噪。
    夏寧輝的身子，像木頭一樣僵硬。
    夏言從五歲到現在，第一次對他說出這種話。
    平平淡淡，不痛不癢，卻讓他覺得坐立難安。
    夏寧輝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夏言小時候趴在他肩膀上，笑得天真爛漫的臉。
    最近一次關注夏言，是她見義勇為以後，小孩的全家感激涕零的上門致謝。
    原來夏言一直都沒變過，
    即使在小小的年紀裏，就吃了那麽多的苦，受了那麽多的委屈。
    她的心裏，對這個世界仍然充滿寬容。
    夏寧輝突然感到有些無地自容，他知道這些年以來，他欠夏言的太多。
    他隻是一個性格暴烈，粗獷大條的平凡男人。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修複這份早已破裂的父女關係。
    低頭沉默了良久，夏寧輝將手中的水煙筒靠牆立穩，站起身，看了看站在夏言身後，一臉沉重表情的李珊珊，
    然後，把目光在夏言身上定格：
    “你同學住家裏的這幾天，你就辛苦一點，負責她的飲食起居。廚房裏要是沒菜了，就去集市上買點回來，我會把錢放在堂屋裏的桌子上。”
    夏寧輝說完，抬腳走出了堂屋，拿了一把靠在院子裏鋤頭，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夏言看著夏寧輝遠去的背影，眼淚再也沒忍住。
    整整12年以來，夏寧輝和沈婉婷，因為夏言爭吵了無數次，
    但是今天，夏言第一次覺得，
    眼前的這個男人，開始有點像她5歲時候，認識的那個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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