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過完夏言的18歲生日，李珊珊總是附在夏言耳邊重複著一句相同的話：
    “夏言，顧雲深對你可真好，你有沒有感覺，他對你有些特別？”
    夏言抬起埋在題海中的腦袋，望著李珊珊靈秀可愛的臉：
    “那還不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李珊珊經不起夏言的彩虹屁，一下就紅了臉：
    “哎呀，夏言，你說什麽呢？”
    夏言乘勝追擊：
    “李珊珊同學，人家顧雲深都說了，會在北京等你，所以，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刷題，遇到不會的，趕緊問老師，把自己的成績提上去，為了明年9月，能和顧雲深在北京相聚。”
    李珊珊備受鼓舞，對未來充滿希望：
    “行！”
    丟下這個字，就埋頭鑽進茫茫題海中。
    18歲生日，是夏言長這麽大以來，過過的最隆重的一個生日。
    李珊珊和顧雲深的溫暖，夏言銘記於心，感懷不已。
    對於李珊珊，夏言目前能做的，就是傾盡自己之力，督促她好好複習，為她將來創造更多的可能。
    但對於顧雲深，夏言卻不知該如何報答——
    他學習成績比夏言好，家境比夏言好。
    對於這樣一個品學兼優，且在愛裏長大的男生，夏言的感激，無處施展。
    夏言心想，既然學習生活上幫不上忙，那就等假期的吧，
    等假期到了，顧雲深回他外婆家的時候，夏言就帶他去附近好玩的地方溜達溜達。
    想象總是很美好，
    然而夏言卻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樣的機會，已經遙遙無期。
    2015年12月。
    滇中地區， 寒風侵肌，歲末天寒。
    夏言感覺這一年的冬天，是她經曆過的所有冬天中，最冷的一年。
    24日平安夜，
    下午課間休息的時候，李珊珊抱著兩個裹著彩色包裝紙的蘋果，將其中一個遞給夏言：
    “夏言同學，平安夜，吃蘋果，平平安安。”
    夏言接過李珊珊的蘋果，捧在手心裏：
    “謝謝李珊珊同學，蘋果我就不給你買了，等放學的時候，去食堂裏請你吃兩個肉菜。”
    李珊珊見肉眼開：
    “謝謝夏言同學的盛情款待！”
    上課鈴聲響起，數學老師抱著教材走進教室裏。
    課堂上，所有人都求知若渴，認真聽講。
    夏言奮力記著筆記， 生怕漏掉了一個知識點。
    過了大概半節課時，班主任急匆匆的來到教室外，對著正在講解習題的數學老師招手示意。
    數學老師放下粉筆，走出教室，沒一會兒就重新走回教室裏，眼神有些凝重的看著正在記筆記的夏言：
    “夏言同學，你出去一下，班主任找你。”
    夏言一臉茫然的抬頭看向數學老師，
    在看見數學老師眼裏異樣的神色後，突然從後脊處就湧起一股錐心的涼意。
    剛走出教室，班主任就上前來拉住夏言的手：
    “夏言同學，老師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的家裏人剛剛打來電話，說，你爸爸他，去世了。——他們讓你回去。”
    夏言感覺腦袋‘轟’的一聲。
    班主任看著衣衫單薄，身體顫抖的夏言，眼底的心疼，溢於言表：
    “夏言同學，你要堅強一點 ，你先回家把家裏的事情處理好，等你回來，落下的課程，老師單獨給你補！”
    夏言低著頭，別在耳後的短發，滑落到額前，遮住她的臉。
    半晌，她才抬起頭，用猩紅的眼睛看著班主任，聲音嘶啞：
    “謝謝老師。”
    班主任拍拍夏言的肩膀：
    “趕快回宿舍收一下東西，老師一會兒送你去市區車站。”
    夏言沒有說話，走進教室裏。
    數學老師看見麵如死灰的夏言，停下了手中寫字的粉筆，一臉擔憂的追隨著夏言的身影。
    李珊珊也注意到了夏言的不對勁，
    還沒等夏言在座位上坐穩，就心急如焚的小聲詢問夏言：
    “夏言，你怎麽了？”
    夏言想要開口說話，可是她感覺自己的喉嚨，此刻已經發不出一個聲音來，隻能木訥的將自己的書本合上，然後收進書包裏。
    看著夏言無故收課本的舉動，李珊珊更是坐立難安，一臉擔心：
    “夏言，你這是要去哪裏？你到底怎麽了？”
    夏言扭頭看了看已經急紅眼的李珊珊，拿出一本已經用完的作業本，翻開，在書殼上寫下了一行字。
    她將作業本放到李珊珊桌子上，拉上書包拉鏈，背著書包走到數學老師麵前：
    “老師，我家裏有事，就先回去了。”
    數學老師早已知曉一切，所有的關懷和安慰之詞，最後隻化作口中輕聲的一句：“去吧，路上小心點。”
    李珊珊打開夏言放到自己桌子上的作業本，打開，一行字赫然震碎她的瞳孔——
    我爸去世了，我回家處理一下。
    李珊珊感覺自己的身體，也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她看著夏言背著書包，走出教室的背影，眼眶發熱，視線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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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頭擦淚的時候，李珊珊看見被夏言放在桌心裏，自己送她的蘋果。
    她嗤笑一聲，
    這個平安夜，一點也不平安。
    數學老師也不再講課，讓同學們自己做題。
    原本安靜的教室，一下就開始沸騰起來。
    幾個同學湊到李珊珊跟前：
    “李珊珊，夏言是什麽情況？”
    “她怎麽突然就走了呀？”
    “是不是她出什麽事情了？”
    ......
    李珊珊默默合起夏言遞來的作業本，看著湊到自己跟前的幾人：
    “夏言沒事，你們別亂猜了。”
    幾人見李珊珊不想搭理自己，互看一眼，都識趣的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珊珊的視線，再度落到夏言桌心裏的那個蘋果上。
    將這個蘋果送給夏言的時候，夏言臉上開心的表情，李珊珊記得清清楚楚。
    夏言明明說過，放學的時候，要請李珊珊去食堂吃兩個肉菜的。
    可是，夏言走的時候，卻著急的連李珊珊送給她的蘋果，都沒有帶上。
    夏寧輝死了，
    李珊珊仿佛可以預見，
    夏言剛剛快要明朗起來的人生，
    突然又墜入了無盡深淵裏。
    ——
    ——
    到市區車站的一路上，班主任一直在對夏言說著安慰鼓勵的話語。
    夏言雙目無神的看向窗外，沒有說話。
    車裏的氣壓，映著窗外霧茫茫的天，涼到冰點。
    班主任默默看向後視鏡，看見了夏言毫無生氣的臉。
    到了車站，夏言動作遲鈍，要去買票，卻被班主任攔住：
    “夏言，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幫你買票。”
    班主任說完，吸了吸鼻子，轉身去了購票窗口。
    夏言隻覺得身上的書包鉛般沉重，雙腿快要站立不穩，隻能倚靠在車站大廳門口的牆上。
    幾分鍾後，班主任拿著車票走了過來，將車票放進夏言手心裏。
    她看著夏言鐵青的臉，取下夏言背在身上的書包，然後，脫下自己的羽絨服外套，套在了夏言身上：
    “老師放了200塊錢在這件衣服口袋裏，回家的路上要是餓了，就自己買點吃的。——老師等你回來。”
    夏言聞言，如夢初醒般想要把衣服脫下來：
    “段老師，不用，我有錢，我不冷。”
    班主任按住夏言有些慌亂的手：
    “老師叫你拿著，你就拿著。”
    話語間，眼眶已經濕潤：“夏言，一定要早點回來。”
    夏言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這個，平日裏和藹可親一絲不苟，而今日卻為了自己的事情心痛落淚的班主任，心中淒入肝脾。
    她覺得老師的恩情，她無處報答，隻能‘撲通’一聲，跪倒地上：
    “謝謝段老師。”
    周圍行人來來往往，都對夏言突如其來的下跪紛紛側目。
    班主任見狀，眼淚再也抑製不住：
    “夏言，快起來！”
    她從地上拉起夏言，抹了一把眼眶的淚水，幫夏言拉上羽絨服的拉鏈，最後，將書包重新背回到夏言肩膀上。
    又從兜裏取出一張紙巾，擦幹夏言溢出眼眶的淚水：
    “快去坐車吧。”
    夏言點點頭：“段老師，再見。”
    然後，背著書包走進候車室裏。
    班主任目送夏言離開以後，長長歎了一口氣，也轉身出了車站。
    ......
    站在偌大的車站裏，
    看著眼前不知凡凡的車輛，和擦肩而過絡繹不絕的人群，夏言恍若隔世。
    人群神色各異，話語五花八門，奔向著不同的遠方。
    但是，他們都有一個溫暖的家，在等著他們踏上歸途。
    夏言沒有家，
    從聽見夏寧輝死訊的那一刻開始，
    夏言知道，‘家’這個字眼，從此以後，在她的生命中，將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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