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向單位請完假，婉拒了秦月娥的主動陪同，獨自一人回到小鎮上的時候，已是中午。
    沿著小河而下，穿過一段竹林小路，廢棄老醫院旁邊，老舊的排水溝擋板還是那樣熟悉，踩在上麵發出的“咚咚咚”聲響，讓夏言恍若隔世。
    故人已逝，景卻如常，
    年歲越長，就越能體會到，什麽是物是人非。
    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從奶奶家傳來的誦經聲音，
    夏言走近，來到門口，透過虛掩的木門，依稀能看見裏麵熙熙攘攘的人群。
    停頓片刻，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般，夏言推開木質大門，隨著‘吱呀’一聲，木門裏麵的世界，在眼前徐徐展開。
    堂屋正中央的黑紅色棺材旁，爺爺倚靠在偏房的柱子前，麵如死灰一般沉重。
    他旁邊，坐著一個身穿黑色厚外套的少年。
    少年是第一個發現夏言回來的，在看見夏言的一瞬，少年的眼裏，本能的怔愣了幾下。
    因為在少年的記憶裏，他的言言姐姐，一直都是一頭短發的幹瘦模樣。
    如今，看著立在門口處，身穿米白色呢子大衣，長發如同絲綢一般傾覆在胸前，肌膚白皙如雪，美眸似水一般清澈靈動，紅唇如櫻花般綻放，僅是安靜不語，就已經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
    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纖瘦，但卻不是以往他記憶裏，那種弱小無助的感覺，
    是浴血重生後的自信和沉穩。
    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又仔細打量了夏言一番，
    在終於確定了，眼前之人，就是消失了四年之久的言言姐姐後，他原本晦澀的眸底，一下就明亮了起來。
    他激動的伏到爺爺耳旁，語氣裏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爺爺，您快看！是言言姐回來了！！”
    爺爺聞聲扭頭，看見了立在門口處的夏言。
    一年多不見，這孩子又出落的更加漂亮動人了。
    爺爺心中浮起一絲慰藉：
    “言言，你回來了。”
    說著，就要起身去門口處迎夏言進屋。
    屋子裏的其他人，聽見了爺爺的呼喚，這才留意到不知何時回來的夏言。
    他們看向夏言的時候，眼裏有驚訝，有不敢置信，
    因為他們怎麽也不敢相信，這個衣著光鮮，光彩照人的美麗女子，
    就是曾經那個衣著寒酸，麵黃肌瘦，讓人棄之敝履的小女孩。
    大抵隻有夏言生活的悲慘至極，食不果腹，才是他們心中預想的答案。
    夏言當然明白他們此刻的訝然，不過她並不在乎，
    她徑直迎著已經起身的爺爺走過去，反抓住爺爺伸過來的雙手，語氣平靜：
    “爺爺，我回來了。”
    爺爺眼中浮起水霧，一個勁點著頭：
    “好，好，回來就好。——言言，快去給你奶奶磕幾個頭。”
    夏言聽話照做，扶爺爺坐下，然後走到棺材前跪下，俯身行跪拜之禮，口中呢喃：
    “奶奶，夏言回來了。”
    如此反複，心中不覺間被悲涼填滿。
    少年在爺爺的指引下，上前拉著夏言的右邊胳膊：
    “言言姐，起來吧。”
    夏言聞聲從地上爬起，目光掠過少年青澀的臉，沒有說話。
    等走到一旁，少年終於沒忍住：
    “言言姐，我是夏乾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夏言淡笑回答：“記得。”
    聽到夏言肯定的回答，夏乾滿意的笑：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把我忘了呢......”
    畢竟自己的那個家，確實也不值得夏言留念。
    夏言環視屋子一周：
    “夏冰呢？”
    沈婉婷沒來，在她的預料之中，
    但是夏冰，就算平時再怎麽驕縱，這種場合，也總該來送奶奶一程。
    夏乾垂下頭去，故意背著爺爺，因為心虛，將聲音壓的很低：
    “冰冰姐說......爺爺奶奶重男輕女......昨晚上來過一次，今天就沒再來了......”
    夏言心領神會，明白夏冰所說的‘重男輕女’，針對的是誰。
    她低頭看了一眼靠坐在柱子前，已經風燭殘年，垂垂老矣的爺爺，之前心中跟夏冰相同的憤懣，不覺間，已轉為悲憫和同情。
    夏乾貓著眼偷看夏言，見夏言不再說話，心中暗鬆一口氣，於是也乖乖待在夏言一側，不再吱聲。
    夏寧易主動招呼夏言過去折紙錢，表情熱絡而和藹，
    夏言也不好無所事事，於是應了一聲後，就坐了過去。
    一群人見夏言加入折紙的隊伍，紛紛‘不計前嫌’圍攏過來，這其中就包括大伯母。
    他們七嘴八舌詢問夏言現在的生活情況，其中問的最多的，就是夏言現在做什麽工作，工資多少，有對象了沒有。
    麵對這一張張原本無比陌生，此刻卻又裝的無比熟稔的麵孔，夏言極不自在的，在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隻回答了大致的薪酬，和有沒有對象的問題，卻故意隱瞞了自己的工作單位。
    她不想往後的日子裏，跟他們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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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戚們聽聞夏言一個月能掙那麽多錢，紛紛在一陣唏噓中投來情緒複雜的目光。
    小姑夏寧易強壓下眼中的羨慕與嫉妒，笑著問夏言怎麽不把男朋友帶回來。
    夏言答：
    “他最近在考試，來不了。”
    小姑又問：
    “考試？考什麽試？”
    “考研究生。”
    這下不止小姑，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自從夏寧輝死後，他們陸陸續續聽說了夏言被迫離校的事情，也虛情假意感歎過夏言的‘悲慘’人生，斥責過沈婉婷的卑劣行徑。
    但感歎歸感歎，斥責歸斥責，並不能改變他們打心眼裏，對夏言的嫌棄和鄙夷。
    所以，當他們親耳聽到，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夏言，男朋友居然有那麽高的學曆的時候，他們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靂。
    大伯母顫抖著嘴唇，笑得比哭還難看：
    “還是我們言言有出息，工作好......待遇好......連男朋友......都找得好！”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是哪家的兒子這麽沒眼光，明明自己那麽高的學曆，卻找夏言這麽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女孩，簡直暴殄天物。
    夏言默然一笑，沒有搭話。
    倒是周圍的其他人，他們看著眼前這個，上一秒還因為夏言爺爺對夏言的維護，差點就把夏言奶奶追悼會現場，鬧的人仰馬翻，下一秒卻舔著臉說違心話，陽奉陰違的大伯母，
    也算是領教到，人可以不要臉到什麽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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