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分鍾前還一片歡愉的海岸邊，此刻儼然已成人間煉獄。
    沙子被血水浸透，哪怕是經過海水的洗滌也無法褪去那抹鮮紅。
    剛剛被人重新固定好的排球網上掛滿了斷肢殘臂。
    隨著海風的卷動正在不停搖擺，就像是過年家裏晾曬的香腸肉幹一般。
    那藏匿在海浪之下的東西終是按捺不住性子，尾巴卷動，重重地砸在了海麵之上。
    身子一探便從數百米高的浪潮中現出了真容。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樹精？”
    葉承鋒雙腿一軟，竟然直接跪倒在地，就連眼前視物也開始出現了層層疊影。
    “你他娘的在這兒幹什麽呢！”
    李健揪起一個正在地上撿拾錢財的中年婦人用力往前推去。
    扭頭對著她大聲喊道，“你不要命了！還不快跑！”
    “你他娘的到底在幹什麽？”
    李健吼完婦人，三步化作兩步的跨到葉承鋒麵前。
    揚起的胳膊用力甩在了他的臉上。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裏發呆？快救人！”
    葉承鋒像是被這一巴掌瞬間打醒。
    他指著遠處的海麵，可那處已然回歸了平靜。
    就連剛剛掀起的百米巨浪也不複存在。
    “怎麽回事，我剛剛明明看見一棵長到天上去的枯木！”
    “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嘛！”
    李健的聲音幾乎要被身後逃難的呼喚聲淹沒。
    警察拿著喇叭站在遠處維持著已經混亂不堪的秩序。
    呼嘯的警笛聲一下一下的響起，狠狠地紮在眾人心上。
    “你是守夜人！
    你還記得自己在大夏紅旗下的宣誓嘛？
    隊長跟副隊還有老金，夢華她們都去了前線。
    我們要盡快將幸存者轉移，隻有這樣才能趕去幫他們！”
    “可……”
    葉承鋒眼裏的恐懼幾乎快要占據他整個眼眸。
    淚水更是不受控地從眼眶中湧了出來。
    他也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剛從蘇大畢業的他，本想按部就班地按照原有的軌跡生活下去。
    工作、談戀愛、娶妻、生子。
    可就在他接取公司入職通知的那晚，卻意外覺醒了禁墟。
    還被長得醜如夜叉的‘神秘’追趕。
    也就是在那時，他碰見了那個手拿長刀的男人。
    “喂，你的禁墟序列不低，想加入我們嗎？”
    “你們？”
    葉承鋒雙腿癱軟，看著步步逼近的男人隻能不停地往後退。
    “你們是誰？是要拿我做研究嗎？
    我告訴你們，現在可是法治社會！容不得你們放肆！”
    “呀！這是誰啊？”
    一個年輕的女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剛才的光芒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嗎？”
    “沒錯。”
    “還真是啊，你想加入我們嗎？”
    女人俯身柔聲問道。
    “你們到底是誰！”
    葉承鋒二十多年樹立起的世界觀在一夜之間崩塌，失控地情緒讓他淚如泉湧。
    “我叫朱潔，這是我們小隊隊長陸邪！
    我們可是正規部門，是守夜人！”
    就這樣，葉承鋒放棄了原有的生活規劃，來到上京並進了集訓營。
    他與大多數一心為國的軍人不同。
    他加入守夜人，是因為不想在認識到世界的不同後，還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
    他想要獲得改變，想要不一樣的生活。
    而另一個原因……
    誰年輕的時候不想成為人人敬仰、功勳滿牆的大英雄呢。
    可真到了危機關頭，葉承鋒的那一腔熱血甚至都不夠為他打氣。
    滾燙的眼淚落在李健的手上。
    他頓時沒了剛才的狂暴脾氣，雙手無力地垂落兩側。
    “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害怕嗎？
    你以為我不怕嘛？”
    葉承鋒大口喘息著，胸膛疾速起伏。
    他想以此來平複自己緊張的心緒。
    隻是隨著呼吸的次數增多，頻率加快，他的臉色就越加難看，皺起的臉上滿是懊惱。
    冷不丁的聽到李健這話，他茫然地抬頭朝他看去。
    “隊長為什麽留下你我在後方維持秩序，你還不明白嗎？
    你是新芽……
    而我這個老葉，則是因為沒有禁墟……
    我來泉州市這麽多年，甚至都沒學會遊泳。
    我去了也隻能是幫倒忙！你到底懂不懂！”
    這話猶如一記重擊，狠狠炸在了葉承鋒的心口。
    “隊長他們……”
    剩下的話，葉承鋒怎麽也說不出口。
    雖然在集訓營裏，那些凶神惡煞的教官們早就說過。
    守夜人的傷亡比例是眾多國家部門中最高的。
    那時他還不以為意，甚至都沒往心裏去。
    在葉承鋒的認知裏。
    如果一件事非常危險，那麽去做這件事的人，就應該是幾乎為零才對。
    可現在，他真切的感受了教官們所說的一切。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來給你適應了！
    葉承鋒，在災難麵前選擇逃避是人的本能與天性。
    可自我們加入守夜人以後，我們的選擇就不能再由天性所控。
    我們是擋在萬萬人前的那層屏障！
    哪怕手中已無兵刃，就算是用這身血肉，也絕對不能退縮！”
    李健說完頭也不回地衝進了人流當中，選擇了逆流而上。
    “這邊！不要慌！跟著我說的方向走！他奶奶的！你他娘的聽不懂人話嘛！往這邊！”
    葉承鋒不知從哪兒生出來了一絲勇氣，他攥緊拳頭猛得起身。
    “這邊！我來背你走！”
    在離這兒不過十裏的地方。
    程水明奄奄一息的倒在了沙灘上，他的手裏還緊緊攥著一枚紋章。
    視線移動，他的雙腿已經被怪物咬得血肉模糊，猶如一攤爛肉。
    “老金！”
    姚夢華淒厲的叫喊聲喚醒了程水明的一絲神智。
    他緩緩起身，看著手中那枚刻著金木名字的紋章。
    淚水在他粗糙的臉頰上悄然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了靠近心口的位置。
    “等打完這仗，我就帶你回家。”
    沙啞的聲音透著厚重的哀愁。
    此話落入姚夢華的耳中，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淒涼的笑意。
    “回家？隊長，我們真的能活下去嗎？”
    程水明沒有出聲，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並不是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複雜。
    而是因為……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隊長，下令吧。副隊還在這畜生手上，我要帶他回來！”
    姚夢華說完，便對著程水明露出了清亮的笑臉。
    隻是嘴角眉梢處都帶著些許的強撐。
    明明才在它手上撐了不過十分鍾。
    但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疲憊感卻不斷上湧，正逐漸侵蝕著姚夢華的身心。
    程水明看了她一眼，低頭的瞬間血淚從臉頰滑落。
    再抬頭時，他的臉上已然換上了一副毅然的神色。
    “154小隊，誓死不退！”
    程水明撐刀起身，平複的浪潮再度掀起，一個巨大的身影從中緩緩出現。
    漆黑的長頸外側裹著一層凹凸不平的肌膚，猶如枯木的樹幹。
    隨著它的擺動，周遭黑雲退散。
    兩人才得以從昏暗的光線中看清它的真麵目。
    那是一頭長著七個腦袋、八條尾巴的怪物。
    身形高大，宛若蒼山。
    若是在視野不佳的情況下朝它看去。
    那它與矗立在海麵上的島嶼也別無二致。
    如此巨大的身體沒如猜想的那般墜入海底。
    而是如同浮木般漂在海麵之上，隨意擺動身體遊鬧。
    不等姚夢華回過神來，就聽一道嚎叫聲穿透雲層落入耳中。
    怪物那數十米長的脖頸高聳入雲，數雙赤紅色的光點在黑暗中陡然亮起。
    許振的身體被它的牙齒鉤住，霎時間就穿透了他的內髒。
    嚐到了血腥氣的怪物顯得更加狂暴，甩動著腦袋將其扔向了地麵。
    “副隊！”
    姚夢華痛呼出聲，她抱著必死的信念衝向了海中巨獸。
    那決絕的背影看得人一陣心驚。
    可即便帶著這般氣勢發起的攻擊，對巨獸來說卻像是毛毛雨一般。
    入體的鬼神引甚至都沒能發揮效用，姚夢華便被埋伏在海水中的最後一個頭顱偷襲。
    身體如同破布似的飄散在空中。
    程水明揮斬出的攻擊也隻掀起了一道小小的浪潮，撞擊在它的身上根本不痛不癢。
    看著它暴露出的全部身形，程水明的心頭如同墜了一塊鉛石。
    “這是……”
    “神話造物，八岐大蛇！”
    它蠕動著脖頸，仿佛是被姚夢華剛才的舉動激怒了一般，震天的嘶吼聲再度響起。
    程水明的聲音被身後的響動完全遮蓋。
    聽不清內容的葉承鋒以為他是在請求支援。
    於是便拋下李健往岸邊的地方狂奔而去。
    如同銀蛇一般的閃電驟然出現在漆黑的天空下。
    炸雷當頭，隻見一個單薄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衝向了八岐大蛇。
    待到雷霆平寂，海岸邊再度恢複了寂靜，隻留數柄星辰刀散落在地。
    潮水一遍又一遍地衝上岸邊，除了帶回幾角鬥篷碎片外再無他物。